2012年6月21日星期四

十七省地权现状(简介)

十七省地权现状(简介):
摘要:从1999年至今,中国人民大学、美国农村发展研究所和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共同开展了六次有关中国农民土地权利的抽样调查。调查范围集中在17个农业大省和自治区
土地问题是目前限制中国经济长期平稳增长的最大瓶颈之一,同时也是当今中国社会不稳定因素的最大根源。土地问题牵涉到国家稳定发展的方方面面,关系到中国粮食安全、日益恶化的城乡差距。每年数百万农民赖以生存的保障正被不断侵害和剥夺,问题紧迫而严重。更大力度、更为彻底的改革势在必行。
从1999年至今,中国人民大学、美国农村发展研究所和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共同开展了六次有关中国农民土地权利的抽样调查。调查范围集中在17个农业大省和自治区(包括黑龙江、吉林、河北、河南、山东、安徽、福建、浙江、江苏、江西、湖南、湖北、四川、云南、广西、贵州和陕西)。这17个省和自治区拥有中国农业总人口的四分之三。最新一次调查访谈于2011年夏完成,覆盖了这17个省和自治区的299个县和662个乡镇,共入户访谈了1791名农民。
从这一系列研究来看,土地制度的弊端严重限制了农民在土地上开展投资、增加收入的能力。全面彻底解决土地制度问题已迫在眉睫,否则改革成本将越来越高。而2012年将是中国农村土地制度改革的关键之年。
征地:对农民土地权益的最大威胁
征地是目前对农民土地权益的最大威胁。调查显示,自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有43.1%的村经历了至少一次征地。从此可看出,征地的次数在最近十年里保持了一个不断攀高的趋势,最近几年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据中国社科院的研究报告,从2003年开始计算,中国的失地农民目前达到了4000多万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征地。
按照中国《宪法》和其它法律规定,政府可以为”公共利益”需要对土地进行征收。但由于农村集体土地不能直接进入市场,所以实际操作中大量的征地完全是为了商业或者私人利益。调查显示了引发征地的几个常见原因。
就补偿而言,调查显示64.7%的失地农民获得了一次性的现金补偿,有12.8%的失地农民获得了分期支付的补偿,有9.8%的失地农民得到了补偿的承诺但钱还没有到位,还有12.7%的失地农民没有得到任何补偿。
一次性现金补偿支付属于最普遍的补偿方式,调查显示补偿的平均金额为每亩18739元(2005年的调查显示为每亩10765元)。被访农民大多不知政府卖地的具体价格,但有部分农民确实知道(主要涉及营利目的为主的征地),调查显示政府卖地平均价格为每亩778000元(中位数为每亩200000元)。应该说目前这些巨大的土地增值收益都被政府占有,存在着很大的不合理性。
整体来说,不满意的人数是满意人数的两倍以上。另外”很不满意”的群体占到了16.7%,”非常满意”群体只有2.8%,前者是后者的六倍。如果每年的失地农民按照400万来算,16.7%就意味着每年有近67万失地农民对于补偿非常的不满。毫无疑问,这将是社会不稳定因素的一大来源。
在17.8%的征地中,农民反映地方政府采取了强制拆迁的手段,这也是失地农民不满的一个重大原因。调查数据显示,经历了强制拆迁的农民对征地表达不满的可能性要比没有经历强制拆迁农民表达不满的可能性高93%。
调查还询问了失地农民不满的具体原因。可以看出,农民的诉求主要集中在经济方面,无论是偏低的补偿水平,还是说他们对于征地后生计的维持都表达了巨大的担心。很多被征地农民失去了他们主要的生产资料,而且也缺乏去城里打工的机会或技能,所以如何使他们的长远生计有保障将是中国征地制度改革不能回避的问题。
我们同时还注意到,农民另外的一大诉求集中在程序的公正性和透明度上。应该说,地方政府充当着决策者、实施者和最终裁决者的多个角色,在补偿标准、安置计划、土地利用等多个和农民利益息息相关的决策上很少获取民众的意见,存在着很多的暗箱操作。同时,农民的这些利益诉求很少能通过正当机制和途径得到妥善解决。
“农民上楼”:并非为了集约使用土地
近年来越来越多地方政府推行了各种”农民上楼”项目,其主要目的是促进城乡一体化,同时也是为了集中利用农民的宅基地、耕地,进行各种开发。
调查显示平均每六个村就有一个在经历”上楼”。72.3%始于2008年及以后。这些地方项目名称繁多,主要有新农村建设(40.3%)、农民小区或新居建设(27.0%)、城乡一体化(20.4%)、宅基地换房(11.6%)、小康示范村(4.5%)和增减挂钩(4.3%)。
上楼之后农民原来的土地现在被用于各种目的。
上面的数据是值得警醒的。虽然地方政府在推行这些项目的时候都宣称是为了集约使用土地,提高土地利用效率;很多地方政府宣称会对村民原有的宅基地和其他集体建设用地统一组织整理复垦,实现耕地”总量不减、质量不降,占补平衡”,从而达到保护耕地的最终目的。但从调查数据上来看,这些口号基本流于形式。农民原来的宅基地仅有7.2%用于粮食生产,再加上6.5%的副业,用于农业目的的只有13.7%。工厂和商业开发一项就占了四分之一,再加上住宅楼建设,两项成为了首要的用地目的(54.8%)。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有近五分之一的土地处于闲置之中,不仅违背了提高土地使用效率的口号,也说明了很多地方政府正在囤积土地。
工商企业包地:多有违反农民意愿
随着农村打工人口逐渐增多、工商资本对于投资农业或农地的兴趣提高、地方政府热心推动规模经营等多种原因,农村土地流转市场在近几年有了比较大的发展。根据农业部的数据,截止到2011年上半年,全国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总面积达两亿亩,占承包耕地总面积的16.3%。
目前大部分的土地流转还是集中在农户之间,但工商资本近年来在农地流转中扮演了越来越活跃的角色。根据调查,目前有12.8%的村都存在着外面来的老板或者公司包地的现象。
这些老板或公司包地的规模平均为560亩;如果用更为保守的中位数,其规模也达到了100亩。在所有的包地中,69.5%的情况都是单独成片的一块地。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数据。考虑到单个农户拥有土地的数量很小,这意味着很有可能部分农户是被迫出让其土地,老板或公司才有可能拿到单独成片的大块土地。
农户把土地出租给老板或公司的平均租约时间为10年,但有21.3%签的租约为25年或更长,而且涉及的是农户的承包耕地。按照目前法律和政策,农户的耕地承包期为30年,这个30年承包期绝大多数都是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计算,所以到现在这个30年承包期已经剩下不到25年。这也就是说,有21.3%的租约已经超出了农户现有的承包期限,基本可以认定是违背法律的。
第二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土地流转后存在着许多 “非农化”、”非粮化”现象。根据调查,有20.7%的情况为土地流转之后用于工厂或商业开发,还有4.7%用于住宅楼建设。这些擅自改变土地用途并开展非农建设的现象,违反了”农地农用”的土地用途管制制度,影响了耕地资源的保护。
最后一个突出的问题是很多这些”土地流转”严重违反了农民的自愿。我们的调查问到这些老板和公司是如何在村里拿地的:
–11.4%的情况为干部直接说”这是上面的命令”,农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同意。还有14.0%的情况是干部给农民做思想工作或施加压力。加起来有25.4%的情况存在着明显的违背农户自愿的问题。
–还有41.7%的情况是干部和老板一起到农民那里做工作而达成的。可以肯定地说,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农民属于”被流转”行列。
“土地流转”从根本上来说应该属于市场行为,你情我愿才能达成交易。现实中,基层政府过度参与,甚至和老板、公司一起联手谋求利益,应该说在很大程度上侵害了农民的利益。
长期稳定的土地权利:农民投资土地的前提
世界多个国家的比较经验证明,农民是否在土地上开展中长期的投资,是其土地权利稳定性的最好指标之一。当然,农民在土地上投资的决定是由多个因素决定的,其中包括土地权利的稳定性、收入预期、融资难度、市场渠道或者其它体制或家庭的因素。但可以肯定的是,土地权利的稳定性是这些中长期投资发生的一个重要前提条件。
就中国而言,土地权利的稳定性取决于农民遭受各种威胁(比如征地、上楼或老板包地)的可能性,同时还得看农户是否拥有土地合同和证书以及它们符合法律规范的程度。
根据2011年的十七省和自治区调查,有77.1%的农户至少发了承包合同或者证书,另外还有22.9%的农户没有任何承包合同或证书。
除了发放的数量,这些承包合同和证书的”质量”也很重要。按照相关法律和通常的标准,一份真正符合规范的土地权利证明,应该明确指定承包期限的起始日期、相关方面的签名和盖章、足够详细准确的地块面积和位置以及边界等等。按照这个标准来判断,只有20.9%的承包合同和40.3%的证书才能算得上严格符合规范。
从多方面可以说,中国农民的土地权利还存在着相当程度的不稳定性和不安全感。调查显示,有三分之一的农户(33.2%)在其土地上开展不同程度的中长期投资(比如温室、鱼塘、养猪场、果园等)。其中的部分投资就是因为农户拥有了相对比较安全稳定的土地权利。初步数据分析显示,农民做这些投资的决定与农民是否拥有土地承包合同及证书、合同和证书的法律规范性有着强烈的正相关关系。比如,土地承包证书的规范性和投资存在着明显的正向关系:拥有符合规范的承包证书的农民进行投资的可能性要比拥有不符合规范证书的农民进行投资的可能性高76.5%。
调查显示,在2010年这一年,每个进行这些中长期副业投资的农户平均获得了14993元纯收入。据估算,从1998年算起,因农户拥有相对比较稳定土地权利而进行的这些投资,总共为农民创造了3630亿元纯收入。这不是一个小数字,但它其实来自于一小部分土地权利相当稳定并已开始中长期投资的农民。如果中国七亿多农民拥有真正长期、稳定的土地权利,那么这里面增加收入、创造财富的潜力将极为庞大。这对缩小城乡差距、扩大内需、实现我国经济的可持续性增长将具有关键性作用。
以修法改革征地制度
就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而言,征地制度如何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未来中国土地制度的大方向。
2004年起,中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看似颇为严厉的政策和法规,但现实达到的效果却不尽人意。原因之一是以往的许多政策举措都属于临时救火或者勉强修补式的制度改进,很少触动征地制度里面最关键的问题,所以问题愈演愈烈,矛盾冲突层出不穷。这次修改《土地管理法》,是一个把”使被征地农民生活水平有提高、长远生计有保障”这一原则变成具体法律条文的绝佳契机。
总的说来,征地制度要在三个方面实现实质性的突破和改进。第一,征地的范围必须大幅度缩小。一个政府对私人财产行使强制征收权必须是为了而且仅是为了”公共利益”,这是全世界所有法治国家的一个公识,也是中国《宪法》的明文规定。我们建议新的《土地管理法》必须按照这个思路去缩小征地的范围。一切非公共利益但需要使用农民土地的最好由开发商和农民及集体经济组织直接协商补偿及安置方案,政府不得参与。谈妥了,开发商才可以去走相关的申请改变土地用途等手续。
第二,补偿标准如何提高。如果新的《土地管理法》做不到完全把征地限制在纯”公共利益”的范围内,那么营利性质的征地必须保证农民和村集体充分享受土地增值的利益。这个时候再用农地的年产值和某个倍数来衡量已经明显不合适,必须用非农用地的市场价值来补偿,正如温家宝总理最近提出来的,”我国经济发展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不能再靠牺牲农民土地财产权利降低工业化城镇化成本,有必要、也有条件大幅度提高农民在土地增值收益中的分配比例”。另外,要考虑设定一个明确的补偿费在失地农民和村集体之间的分配比率。
最后,必须大幅度提高征地程序的透明度、公正性和群众参与度。目前的征地程序大多流于形式,地方政府在告知和征询群众意见方面还有很大的提高余地。我们建议新的《土地管理法》设定具体而硬性的程序规定,在公共告示、公开听证等环节上提出明确的时间表及群众参与度的要求。
为了保障大多数农户的利益,避免地方政府过度强势介入,对于非公益性征收可以考虑设定一个最低程序标准:在充分协商之后,只有当一定比例(比如三分之二或四分之三)的全体被征地农民自愿接受补偿和安置标准后,政府才可以启动征收的相关程序。
作者:朱可亮 罗伊·普罗斯特曼 杰夫·瑞丁格 叶剑平 汪汇
(注:朱可亮为美国农村发展研究所(Landesa)律师,罗伊·普罗斯特曼为美国农村发展研究所创始人及美国华盛顿大学法学院荣誉教授,杰夫·瑞丁格为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教授及国际学院院长,叶剑平为中国人民大学土地管理系教授,汪汇为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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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17日星期日

失去的机会?——抗战前后国共谈判实录

失去的机会?——抗战前后国共谈判实录:
Headlines
作者:杨奎松 著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0年6月1日

定价:¥30.00(卓越亚马逊优惠购买:¥20.70>>>当当网优惠购买:¥20.70>>>

嗨!历史网连载类型:选载,欲阅读全书,请点击上方链接购买。

作者简介:

杨奎松,历任中共中央党校编辑,中国人民大学讲师,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研究员,北京大学教授及华东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著有《国民党的“联共”与“反共”》《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西安事变新探:张学良与中共关系之谜》等多部作品。

本书简介:

十三年间十次谈判,仍不免一战

共产党: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未必争不来;

国民党:谈判桌上争不到的,战场上一样得不着。

解密解析1936—1949国共两党谈谈打打的内幕

日本侵华,是不是改变中华民族命运的机会?

国共和战,是民族大义,还是党派利益?

收编与改编·合并与跨党·新四军问题交涉·蒋毛会面之流变·马歇尔调处的成与败

十三年间十次谈判,最终仍不免一战

新观念,新资料,全新解密国共两党关系的重大成果

本书是作者在国共关系研究上的成果之一。作者历经数年,搜集整理了两党在抗战前后十多年间谈判的草案、提案和谈话录,以及在各时段开具的条件;直接或间接引证了各种涉及谈判问题的来往信件、电报、报告、情报及会议记录等材料;解密解析了“‘收编’与‘改编’”“‘合并’与‘跨党’”“新四军问题交涉”“蒋毛会面之流变”“马歇尔调处的成与败”“打亦谈来谈亦打”“南京代表团的困境”等一系列谈判的核心问题;真实再现了在云谲波诡形势下,国共两党谈判的曲折过程和历史真相。

学历史的人,尤其应当善于用发展和变化的眼光看问题,不能简单凭一己印象来取好恶。如果我们对周围一时尚不能完全弄清楚子丑寅卯的人和事,没有办法在理解的前提下分析问题,则尽量从同情的角度、用宽容的心态加以包容……

——杨奎松

目录:

前言(一)

前言(二)

第一章 国共内战化解的经过

1、蒋介石的主动与初衷

2、莫斯科的初步接触

3、低层次接触的开端

4、国民党条件的提出

5、高层接洽的开始

6、出人意料的成功

第二章 “收编”与“改编”之争

1、为西北善后而交涉

2、最初的妥协与协议

3、周恩来的杭州之行

4、从西安到庐山

5、两党谅解的达成

第三章 “合并”与“跨党”之争

1、分歧与合作俱来

2、不约而同的提议

3、“大党”问题的谈判

第四章 走入绝境的两党军事谈判

1、军事摩擦的加剧

2、制止摩擦的尝试

3、军事谈判的展开

4、新四军问题的交涉

5、划界谈判及其失败

6、在对抗中求缓和

7、无法善后的“善后”

第五章 蒋、毛会面之流变

1、关系缓和的初步迹象

2、蒋介石约见毛泽东

3、林彪代毛重庆行

4、一次失去的机会

第六章 解决问题,还是政治角力

1、再度谈判之起因

2、西安初步协议

3、重庆谈判之激荡

4、宣传战的演进与中止

第七章 要联合政府还是要解放委员会

1、美国人的介入

2、一相情愿的延安协定

3、赫尔利功败垂成

4、毫无希望的再谈判

第八章 在重庆和谈的背后

1、“内战的方向确定了”

2、“和平”突然降临?

3、艰难的讨价还价

4、山重水复仍无路

5、打亦谈来谈亦打

第九章 马歇尔调处的成与败

1、和平机运的再现

2、前所未有的成功

3、失误不可挽回

4、美国调处名存实亡

5走向全面战争

第十章 北平和谈:不可能的尝试

1、反蒋和共的密谋

2、李宗仁的和平运动

3、南京代表团的困境

4、不投降,就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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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15日星期五

被“辩证法”毒害的中国人

被“辩证法”毒害的中国人:
每年高考结束后,高考作文题都会成为人们解读、议论的焦点。然而人们普遍忽视了高考作文题的最大特点——“辩证”扎堆。今年虽然有所收敛,但“科技的利与弊”、“想着拥有还是想着没有”等辩证题目仍然不少。…
不但高考作文题简直爱死了辩证,在日常生活中,国人也把“你要辩证的看问题”挂在嘴边。当代思想家顾准曾总结说:“中国人是天生的辩证法家”。
可是顾准又说“辩证法把中国人坑害苦了”。这是咋回事?
一个无敌句式——你要辩证的看问题


无论你说啥观点,“辩证的看问题”都能将你轻易击败
有个笑话这样说:
上课时,我放了一个屁——很普通的屁。既不很臭,当然也绝对不香。/可怕的是,教授正在讲辩证法。/“请你自己对这个屁作一下判断,”教授说,“它好还是不好?”/我只得说:“不好。”/“错了,”教授说,“任何事物都由矛盾组成,有它不好的一面,肯定有它好的一面。”
这个笑话看起来很有趣。然而这真的是个笑话吗?君不见:
当我们说民主是个好东西时,总有个故作老成的人充满智力优越感的说:你要辩证的看问题,民主不是万能的,民主有民主的缺陷……
当我们说强拆是个坏东西时,那个“智者”又跑出来说:你要辩证的看问题,强拆有强拆的作用,不强拆怎么发展……
当我们批评官员的腐败风气时,“智者”又开口了:你要辩证的看问题,官员也很不容易……
当我们……
哦,对了,“你要辩证的看问题”还有个一样无敌的姊妹句式——“你太偏激了”。…
更厉害的是“辩证的看问题”发展到高级阶段后,你连发表观点的必要都没了
在“方舟子打假唐骏”时,一位叫“李国良”的网友说:“方说非黑即白,看来其完全不懂辩证法。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方却一口咬定他就是白,唐就是黑,连对立统一规律都不懂。”
你看看,遇到更大的“智慧”,你发现其实说什么观点都是多余的,反正“黑中有白,白中有黑”,进一步“善中有恶,恶中有善”,最后“是中有非,非中有是”,所以“是非”并不分明,甚至有人直接说本就无所谓“是非”,你还废什么话。…
“辩证法”让我们由不安变得心安


当我们为假丑恶不安时,一“辩证”就释然了
生活中每天都发生着各种假丑恶,有些假丑恶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或者我们就参与其中。如果我们批评或抵触假丑恶,可能会对自己不利;而不批评不抵触,自己内心又不安。
这时候,“辩证法”就派上用场了。只要我们改变思维方式,去“全面的”看待假丑恶,那么你会发现假中有真、丑中有美、恶中有善。唐骏是造假,可人家毕竟激励了很多年轻人;贪污让人痛恨,可贪污也是经济的润滑剂;强拆是惨烈,但没有大拆大建哪来让我们骄傲的市容市貌……
就这么一“辩证”,我们发现不但原来认为的假丑恶没那么糟糕了,甚至面目可爱起来,简直能成为真善美了。张艺谋不就在《英雄》中通过“辩证”的思维把暴君捧为英雄了吗?所以我们还有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 …
所以“辩证法”是犬儒的最爱
所谓儒,就是知识分子;所谓犬儒,就是像狗一样的奴才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本该是道义的坚守者,无奈上面要指鹿为马,知识分子该怎么办?坚持“鹿不是马”,要掉脑袋;而难得糊涂,才能明哲保身。
“辩证法”正是一门“糊涂”学问。被誉为“中国古代辩证法”的老庄哲学,有不少这类说法:“物无非彼,物无非是。”“彼出于是,是亦因彼。”“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恢诡谲怪,道通为一。”(见《庄子·内篇·齐物论》)
在庄子看来,马亦鹿也,鹿亦马也,所谓“万物一齐”也。于是知识分子们释然了:你指鹿为马,我难得糊涂,“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 …
中国人信奉的“辩证法”实乃诡辩术与捣糨糊术


辩证法作为一个哲学概念本无害
尽管辩证法作为一个哲学概念,有丰富的内涵,但公认的辩证法的核心就是对立统一论。
教科书上说,对立统一是指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包含着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既相互对立,又相互统一。
事实上,这里的“一切事物”指的是“一切连续性的概念”,比如高度、数量、面积、价值。拿高度来说,包含高和矮两个方面,高矮对立,但没有高就无所谓矮,没有矮就无所谓高,而且随着标准的变化,原来高的以后可能变成矮的,反之亦然,这就叫两个方面的统一性。
如果辩证法仅仅是指上述这样的哲学概念,那么无错,更无害。
但被中国人灵活应用后的“辩证法”成了诡辩术
然而中国人理解的“辩证法”,却是抓住“一切”、“两个方面”、“统一性”等字眼大做文章。
比如“唐骏造假了”,这本来是个事实判断,根本不是个“连续性的概念”,不适用辩证法,更不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
再比如“唐骏造假的价值如何”,这是个价值判断,对一件事做价值判断必然可以判断出好和坏两个方面,但“唐骏造假的价值如何”同样不是个“连续性的概念”,也不适用于辩证法。唐骏造假的正面价值——激励了年轻人,和负面价值——损害诚信,二者根本是两回事,不存在什么“统一性”。
但是,中国人的“辩证法”却认为,既然“一切事物”都有“两个方面”,那么“唐骏造假了”肯定也有两个方面,然而这两个方面是什么?你总不能说唐骏既造假也没有造假吧?于是“聪明”的中国人继续挖掘,发现做价值判断总是能找到“两个方面”,于是就以价值判断的多样性来混淆事实判断的单一性,在我们指出唐骏造假这个事实时,在旁边一个劲说“唐骏造假的积极意义”。
好吧,既然你要做价值判断,那我们就来谈谈唐骏造假的负面作用。这时候,“聪明”的中国人又拿出了“统一性”法宝,把两个逻辑上不相干的事情“统一”到一个逻辑下,以“唐骏激励了年轻人”来否定“唐骏损害了诚信”,如此“鸡同鸭讲”(实际上这种“鸡同鸭讲”普遍的出现在中国的各种辩论比赛中,这种比赛的题目设置往往就是要求选手们“鸡同鸭讲”)。
好吧,既然你要讲“统一”,那么我们从整体来看,“唐骏损害了诚信”之恶还是超过了“唐骏激励了年轻人”之善吧?所以唐骏造假的整体价值仍是恶的。 这时候“聪明”的中国人又绕了回去——“你不要太偏激了,毕竟人家唐骏激励了年轻人,你自己又有什么贡献……”。
所以中国人的“辩证法”就是种以价值判断混淆事实判断、让逻辑上不相干的价值左右互搏、以局部的价值否定整体的价值的诡辩术。…
更“高级”的“辩证法”干脆认为不存在是非、善恶,一团糨糊就是最大的“智慧”
更“聪明”的中国人都懒得诡辩了,他们认为既然“两个方面”有“统一性”,可以“相互转化”,那么“两个方面”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亦是我、我亦是你”吗?“两个方面”根本就分不清嘛。明白了“分不清”这个“本质”,才是达到了“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的最高级“智慧”。“聪明难,糊涂更难”啊。…
结语:以后再有人故作老成、装出一副“智者”模样说“你要辩证的看问题”,你就拿这个专题砸他的脸。
来源:腾讯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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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11日星期一

【另一面】该愧疚的不是高税负的中国农民

【另一面】该愧疚的不是高税负的中国农民:
【另一面】该愧疚的不是高税负的中国农民
另一面专题:该愧疚的不是高税负的中国农民
导语:近日,媒体报道河南农民向省委书记卢展工感叹“现在啥税也不交,国家还给补贴,心里很惭愧”,被评价“境界高”。农业税本就不该存在,免除了也不意味着农民无需交其他税收。后农业税时代,“苛捐杂税”下农民的负担一点都没有减轻,惭愧毫无必要。
一,农业税取消并非恩赐
建国以后农民贡献了近4000亿元农业税,这种“身份性贡赋”保证国家政权稳定推进工业化建设
“农业税”其实既不是所得税、地租或资产税,也与“农业”没有实质的联系。它更像是一种身份性贡赋,是无优免特权的臣民交纳的“皇粮国税”。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为保证国家政权稳定和推进工业化建设,农业税在相当长时期内一直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建国初期,农业税的收入占国家税收的39%。从1949年至2000年的52年间,农民给国家缴纳了7000多亿公斤粮食。全国累计征收农业税达3945.66亿元。正是依靠农业“乳汁”的哺育,新中国从“一穷二白”的起点上,建立起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据有关部门不完全统计,从1953年开始到1983年取消统购统销政策,通过工农产品“剪刀差”,农民对工业化的贡献超过6000亿元。
如今二三产业成税收主要来源,农业税份额下降征税成本又高,因此再征收农业税价值不大
50年代中国的工业化起步的时候,征收农业税费显得十分重要。如今国民经济结构已发生了巨大变化,农业在整个国民经济中已经下降到一个很低的份额,而二三产业占GDP总份额的80%以上。与之相对应,国家通过二三产业收取的税收已经作为国家二次分配的主要来源。因此,实际上,在中央省市级政府这边农业税费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国税总局原副局长是这么解释废除农业税的理由的:“原来有些税种设计时就不计成本,比如屠宰税、农业税,等等。哪怕收1元钱的税5毛钱甚至是8毛钱成本也无所谓。最典型的例子是农业税,全国征600亿,成本有多少都算不出来的。比如,北京在废除农业税前,能收约8000万农业税,征收直接成本就有6000万,早就没有什么征收的价值了。”
农业税征收过程中常发生官民冲突,取消农业税能有效减少基层暴力冲突,未必全是出于“体恤民情”考虑
减免农业税,固然有“减轻农民负担的考虑”,但这并非全部。对于地方政府而言,农业税费成为十分重要的收入来源,县乡村基层政府的公共品一定程度上还得靠农业税费。这种情况在1985年实行财政分级承包和1994年实行分税制以后开始凸现,农民的税收负担问题暴露出来。地方政府强行征收,农民不满和抵制,导致了大量基层政权中的官民冲突。
据维基百科资料,1999年8月在江西省丰城县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官民冲突的暴力事件,导火索就是强制征收农业税。该事件引起了高度重视,也被广泛认为是促使政府取消农业税的根源。2000年,江西省试点取消农业税。2006年,中国全面取消农业税。
二,“税免费兴”,农民依旧不轻松
“头税轻、二费重、三费是个无底洞”,农业税的“财政功能”被各种苛捐杂税所替代
由于农业税免除后乡镇财政收入大幅度减少,而转移支付一时又供给不足,相关部门为了维持正常运转,就改为向农民收费来填补差额。据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后农业税时代农民负担问题的调查与分析》,有19.9%的乡镇干部、246%的村组干部和36.2%的纯农户认为各种乱收费是其重要负担的原因。另据《新华每日电讯》报道,在湖南省减负标准的农民负担卡上,“共同生产费”只是简单的一项,但到了基层“共同生产费”的名目却变得五花八门。如2005年,湘阴县湘滨镇余长村乡村两级下达的负担项目竟达15项之多。其中乡镇下达的包括通乡公路工程费、排渍费、大堤维修费、乡镇渠道维护费、防汛处险费、乡镇公路维护费、农业服务费;村里下达的有村“五保户”照顾费、水利建设费、村道维护费、特困户照顾费、村干部工资、党员组长误工补贴、村管理费、偿还村负债费等,农民人均负担高达250元。
《农业税取消后衡阳县农民负担的调查》显示,教育乱收费,计划生育乱罚款,成为当地政府变相敛财的两大手段。而江西广丰县毛村镇政府镇长王传师则结合自身工作实践认为,取消农业税并没有让农民产生多强的幸福感,社会抚养费的征收成为取消农业税后基层政府弥补财政不足的主要途径,"寻租"的重要载体,而且也成为基层政府行政权力重新向乡村社会延伸,以达到控制社会的重要渠道。在税费改革之前,农民的负担是“头税轻、二费重、三费是个无底洞”。这里面的头税是指农业税,二费是指乡统筹和村提留,三费是指乱收费。在税费改革中,国家把“头税”和“二费”规范为统一的新农业税及其附加,并实行了逐步取消政策,但农民负担最重的乱收费,依然没有根治,甚至因为农业税的取消而逆向生长。
种粮补贴等优惠政策敌不过农资价格上涨,农民的隐形负担不降反增
在河南省社科院关于后农业税时代农民负担的调查中,对于“取消农业税后农民负担还重不重?”这一问题,认为“重”和“很重”的比例高达47.5%。在影响农民负担的主要因素中,有六成人选择了“农资大幅涨价”。农药、化肥品种的不断翻新,虽然满足了农民的多元化选择,但也给农民带来了价格上的困惑:价格普遍比以前上涨了40%—60%,有的甚至达到了100%—150%。比如柴油,2005年柴油价格每升还在1元7角左右,2006年已上涨到近3元/升。种地、犁地由过去的30元/亩变为2006年的50元/亩。乡镇干部、村组干部和纯农户对“农资大幅涨价”反映最为强烈,选择率分别达到了61.7%、75.6%和73.0%。
农资产品的价格上涨虽然属于市场行为,却与当地政府的价格管理不无关系。这在一定程度上“吞噬”了种粮直接补贴、降低农业税等政策实惠。迅猛的价格增长使农民种地的成本陡然增加,政策优惠被抵消,农民的隐形负担不降反增。
三 不是“啥税也不交”,而是间接税“交了不知道”
中国实施的是间接税为主的税制,中国农民每年在生产过程中缴纳增值税超4000亿元
与西方国家的税制不同,中国实行的是以间接税(又称流转税)为主体的税制。人们在购买商品或消费服务时,就已经不知不觉将税收缴纳了。比如农民花了100元购买工业日用品,实际上就已经缴纳了17元的增值税。国家税务总局副局长许善达曾指出,据初步测算,目前中国农民在购买生产资料等生产过程中交纳的增值税,每年在4000亿元至5000亿元之间,农民人均交纳的税款在200元以上。农民仅仅在购买生产资料环节就为国家间接地承担如此高额的税收,又哪来的“啥税也不交”?
直接税能对不同人群的收入状况作识别,区别征收,富人必须缴纳更多的个税,穷人则缴纳地相对少一些,从而起到了收入分配调节的功能。但间接税则不管贫富,一视同仁。但在以间接税为主的制度下,生活必需品和其他所有商品一样不免税,国家税收并不区别每个消费者的实际收入状况和负担能力,对于高收入而言,消费流转的支出在其收入中所占比例往往较小,因此间接税纳税额占收入的比例也越小。对于中低收入者甚至广大农民而言,收入少的同时,其缴纳的间接税占收入比重就越大。税负的痛感,在农民的身上理应体现地更加明显,却因为间接税制隐秘的特点,而税务知识普及的不足,让很多农民误以为生活在了“不交税”的天堂。
间接税本应通过政府服务得到补偿,但农民负担的间接税却主要供给了城市
对城市居民而言,他们负担的间接税,尚可以通过获得政府提供的各种服务(包括义务教育、城市基础设施、社会保障、医疗保险等等)而得到补偿。但农民负担的间接税却主要转到了城市,他们居住地政府并没有获得这部分由其辖区内农民负担的税收,从而也就不可能将其作为公共产品的财力来源。这就形成集中纳税和分散负担的非对称性。财富由农村、由县乡远远不断地流向大中城市。
就农民而言,本来通间接税负担了税收,应该与城市居民一样获得公共产品,乡村政府的运行费用、农村地区义务教育、社会保障、基本的交通等公共基础设施应当由这笔税收支付。但实际上农民负担的这些税收却到了城市手中,或一部分通过分税制上交中央,而中央主要的投资方向是城市,这样农民就得另外支付农业税、农林特产税、“三提五统”、税外收费和各种摊派来维护乡村政府、义务教育等必需的公共产品。这是目前城市特别是工商业发达的大城市财政宽裕,而多数县乡财政吃紧、对农民税外收费难以禁止的根本原因。我国农民人均税费高于城镇居民人均税费,但所获得的公共产品不仅微乎其微,而且在获得某些具有准公共产品性质的多数公共服务(如基础教育、公共卫生和基本医疗服务、公用电信服务、电力供应、燃料供应、清洁水供应和治安管理服务等)时要支付远远高于城市的价格。
四,不是国家养人民,而是纳税人养国家
税收的本质是“花钱购买政府服务”,征税口号本该是“无代表不纳税”而非“纳税光荣”
缴纳税收,并不是简单地为国家做贡献,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其实更像是公民花钱雇佣的服务机构,纳税人的每一分钱,都应该有所回报。纳税,不是给国家捐钱,而是花钱向国家买服务。这种简单的常识,却由于现实生活中有意无意的宣传误导和间接税制隐秘的特点,很多民众丧失了作为实际赋税人的“权利意识”。斯图亚特·穆勒曾说:“所谓间接税是这样一种税,虽然表面上是对某人征收这种税,实际上此人可以通过损害另一个人的利益来使自己得到补偿。”间接税因为隐蔽,去税务机关纳税的人,并不是实际负担税负的人,因此会造成严重的财政幻觉,实际负税人很难觉察到实际的税负,不但没有税收痛感,反而还认为自己有负于国家,对于国家和政府生出无限的感恩戴德情怀。
日本当代著名税法学家北野弘久曾说:在间接税制下,纳税人在法律上被置于“植物人”地位,“纳税人作为主权者享有监督、控制租税国家的权利,并承担义务”这样的宪政理念,“几乎不可能存在”。农民因为不知道自己纳税,所以产生自己对于国家毫无贡献,反而还要沾国家权利的愧疚感,正是因为间接税制下,作为实际负税人的农民,处于“植物人”的地位,完全丧失了权利意识。
是人民的税负养活了国家,而不是国家养活了人民
河南农民对于税收的认知缺乏,恐怕不能用简单的个人缺乏常识来归因。中国实行专制制度长达数千年,即使在建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个人与国家的关系定位中国家依然是本位,个人对国家需无条件的认可和服从。在这种大环境下,税收被赋予了神圣的意义。很多民众都不明白,纳税不是报答国家的养育之恩,而是让国家为自己提供更好的服务。现代国家理论认为,是人民养活了国家而不是国家养活了人民,人民纳税是为了让政府向人民提供单凭纳税人不能自行解决的公共服务和公共产品。
民众纳税了,理所当然应该得到政府提供的服务,民众纳税了,就必然有权利知道政府是否真正为民众提供服务,服务的质量效益如何。只有意识到个人“纳税人”权利身份,他才算一个合乎现代社会需要的现代公民,而不是匍匐在国家和政府面前的哀求乞怜的臣民。专制社会认为老百姓是被国家养活的,因此老百姓不但应该通过纳税服役报答国家的养育之恩,还要对于国家的这种养育之恩诚惶诚恐,感恩戴德,肝脑涂地,生死以报。只有当民众意识到了“税负痛感”,才能意识到自己的主体地位,只是在间接税制和长期的宣传教育之下,这样的觉醒太难,才有了现实生活中许许多多的“愧对国家”。
结语:感到愧疚的,不应该是实际上承担了“高税负”的可怜的中国农民。他们缴纳了税收自己却一无所知,而本应对此给予回报的国家,却也摆出了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出品:网易另一面 编辑:林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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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帖回放|野夫: 组织后的命运-大伯的革命与爱情

火帖回放|野夫: 组织后的命运-大伯的革命与爱情:

任何一种语言,大约总有一些词汇会让我们感到沉重。这是祇能神通而难以言喻的某种感觉–这样一些语词仿佛与生俱来地具有特别的质量,一如陨石般破空砸下,让多数被击中的心灵感到一阵颤栗,甚而荡漾起如许莫名的痛楚。比如此际,当我拟出这样一个标题时,我忽然张口结舌手足无措–我在大伯已然成灰的18年之后,依旧如故地感到失语的疼痛,感到我被这样一些词语压迫得艰于呼吸,甚至流不出眼泪。
我似乎看见大伯躺在四块黑铁般的词语之间–一头是命运和革命这两个古典词汇,一头是组织和爱情这两个现代词汇,它们的冰冷凝重更加显出大伯蜷曲一生的微弱。我又恍惚回到20几年前的冬夜,那是在珞珈山下武大的一个简陋平房中,大伯几乎百听不厌地再次在昏昏灯火下按响贝多芬的磁带。他指着咚咚咚冻轰鸣的四个音符对我说–你听,这就是命运之神在敲门。
那时年轻的我,还不谙命运的颜色,以为祇要插紧锁钥就可以阻挡无常的脚步。以后在熟知大伯的往事之后,尤其在身经自己的坎壈之后,我方才明白,冥冥中似乎真有某个神秘的组织或者力量,在暗中编织着个体生命的运数。人在这样的社会中,如同等待植入软件的机器,终有一些莫测的编程员,在随心所欲地决定你的命途去向。你甚至会在一些失梦之夜,隐约听见那些黑暗中的狞笑。

我唤作大伯的这个人名叫张志超,实际是姑婆家的长子。姑婆是我外婆的干姐姐,她们情同手足,于是两家从民国至今,一直保持着珍贵的情义。大伯的祖父在上个世纪初,是湖北汉川县田二河镇著名的剪纸艺人。祖父带着儿子(大伯的父亲)在世纪初年,一路剪纸剪到了圣彼得堡。据说他们父子神奇的手艺,在沙皇时代的俄罗斯城乡,曾经赚到过许多金卢布。后来十月革命爆发,俄罗斯陷入战乱,父子避祸返国的途中,在乌苏里江翻船,行李和钱币皆付之东流,他们仅得生还。
大伯的父亲名曰张怀宽,在上个世纪20年代的中国乡村,可谓最先沐浴过欧风俄雨的前卫青年。他在俄乡的漫游旅程中,竟然无师自通地瞟学了西医知识,回到田二河镇之后,开办了汉川县的第一个西医诊所。也许由于他曾躬逢布尔什维克的革命,不免也怀抱着一些激进的社会理想,当董必武在湖北发展中共组织时,他成为了最早的一批党人。他一直以医生的身份从事着中共的地下情报、交通和武器医药供应工作,鄂省的黄麻苏区和洪湖苏区,乃至抗战时期的新四军,都曾经从他这儿得到过许多的帮助。最后终于因为叛徒出卖,他被民国政府定罪处决于1940年。湖北省人民政府于1951年颁发烈士证给予认定。
大伯出生于1919年9月。身为当时罕有的西医之家的长子,他自然从童年开始,就接受的是当年最新式的教育。几乎在中国乡村多还不知体育和西洋音乐的时候,他已经率先踢足球和学习小提琴了。更重要的是,他不仅潜移默化地受着各种新思想的影响,还时常参与其父向“匪区”运送物质的冒险行动–虽然其父并未明告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大约是在1935年,16岁的大伯考进了湖北省立高中。头角峥嵘的他买舟东下,沿着汉水的古老航道,一袭青衫飘到了省城武昌–他那时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终于启航,甚至幻想着此后云帆直挂,横济海沧。然而那个年代的中国,民国政府还祇是半壁苟安,东三省早已沦陷,军阀和赤潮仍旧割据和席卷着大地,而更大的灾难正即将到来。对于他这样一个先天中就蕴含着左翼血液的青年,则此后的命运也必将卷入这个灾难频仍的国运之中。祇是他当时并未足够的认识到,自家两代人头颅相许的事业,最终竟成为他一生的玩笑。

从残留下来的旧照来看,大伯当时确实还算一个风流倜傥的新式青年。他不仅成绩优异,相貌清奇,还会钢琴提琴,甚至西洋绘画,传说还有一个不错的歌喉。这些特质使他很容易就在省高的同学中出类拔萃,很快就成为学生社团的领袖人物。
那时,大革命失败未久,在武汉曾经锋头很健的共产党惨遭蒋介石清洗,无数理想青年血沃中原。然而已经播下的星星火种,又很快在天赋激情的爱国学生之中暗自蔓延。1936年2月,地下党学长陈约珥、王曦和黄成美等人,邀约大伯等进步学生,秘密成立了一个读书会,开始在学生中传播共产主义。参加这个组织的学弟,还有后来成为中共总书记的赵紫阳(当时名曰赵承修)。今天的湖北省党史,确认这是大革命之后武汉的第一个党支部领导的秘密组织,史称“都府堤18号读书会”。
当年的这种读书会,不仅是在一起传阅禁书交流革命思想,他们还在假期被秘密分配到乡下去宣传鼓动;发动农民,启蒙新知,鼓吹民主自由,反对独裁专制。因而很快就被乡下的保甲组织揭发,国民党警备司令部迅速抄查了这个窝点,并逮捕了所有骨干,大伯自然也身在其中。因为所有的人皆未承认共党背景,警局也没把这些动乱孩子视为真正的敌人,于是关押一月后,全部交保释放,而且都还保留了学籍(放在今天,这样的事简直可谓匪夷所思)。
著名作家马识途的长篇小说《清江壮歌》的主人公贺国威,真名叫做何功伟,是当时湖北省学生地下党的领袖。他在1936年6月领导成立了湖北省第一届秘密学联,大伯是省高的代表。学联以反对蒋桂战争为名,发动了全省各校的“反内战救国运动”,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罢课示威游行,大伯是联络乡村师范的负责人。但运动很快被弹压,秘密学联也遭到破坏,何功伟潜逃上海。但是同年9月,李锐(50年代成为毛泽东秘书,80年代中组部部长,当时名曰李厚生)、密加凡(50年恩施宣传部部长,80年代湖北省社科院院长)、孙士祥(70年代一机部的领导)又组织了湖北省第二届秘密学联,任务是团结教育进步青年,准备迎接革命高潮的到来。大伯作为省高的学生会主席,自然又躬逢其盛,成为其中的主力。
1936年底,这一伙狂飚青年又成立了左翼进步青年组织–民族解放先锋队,史称“民先”。他们坚持在国民党设置的学生集中军事训练营中,与右翼的复兴社蓝衣社做斗争。等到1937年“七七事变”,抗日战争正式爆发,“民先”解散,由中共正式领导成立了“青年救国团”,史称“青救”。大伯参与了湖北青救的组建工作,并担任武昌区团主委、宣传委员。这两个左翼社团,迄今仍被官方视为当时中共的重要外围组织。
1938年2月,大伯经学长陈约珥介绍,在许云家宣誓,正式成为中共党员。许云是何功伟的妻子,担任了监誓人(建国后她成为中国妇联的领导)。从此他作为魏泽同党小组的一员,开始了他的地下秘密工作,并在钱锳大姐领导的中共长江局青年党员训练班学习。
按影视剧的老话说–19岁的大伯终于找到了组织。他内心充满激动,因为在那样一个大时代,多数如他一样的所谓有志青年,都怨恨政府独裁,哀叹民生多艰,渴望以天下为己任,企图凭藉组织的力量来推翻专制,改造社会,挽救中国。恰好偏安在西北延安的中共,这时正好抛出了这样一副“团结抗战,爱国救亡”的猛药,顿时迎合了自命有责天下的众多男女青年的心灵。
他其实早就明白他的父亲也在从事着相同的事业。当他正式履新成为党员之后,他曾经回到故乡,满怀欣喜地向其父报告–他也是地下党了。50年之后,他感慨地对我说–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父亲听罢不仅没有惊喜和鼓励,而是狠狠地将他臭骂一顿。其父对他吼道:这种砍脑袋的事儿,有我一个已经是没法,你还掺和进来找死啊。
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雨之后,大伯沉痛地说–我现在才明白,父亲这样的指责,并非完全是出于父爱,他应该还有许多切肤之痛,他祇是无法言说而已。

西安事变在今天看来,不仅是抗日的一个转折点,准确地说,是中国现代史的一个巨大转折–几乎从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了中共此后的胜算。也是在那之后,所谓的国共合作在武汉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国民革命军政治部第三厅在武汉成立,而当时影响最巨的共产党领导的青年组织“青救”,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得以迅猛发展。
“青救”是由京沪等地的流亡大学生结合武汉的学生为主筹建的。此前活跃在武汉的左翼学生领袖–大伯和他学联的老战友李锐、魏泽同、孙士祥、陈约珥、密加凡等,皆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组织的发起人和骨干。武昌区团是直属总团的二级组织,在这个分部负责的还有一个省高的学弟叫胡宝寿–此君后来和李锐等皆去了延安,改名为胡克实,是50年代团中央的书记处书记,与胡耀邦、胡启立并称团系统“三胡”。在他们这个团体中活跃,以后成为了名人的还有朱久思(80年代华中理工大学校长、教育家)、严良坤(中央乐团著名指挥家)等等大批人物。
还有一个影响大伯一生命运的重要人物,也在这一时刻登场了–他就是王世槐。王世槐是贵州籍北京学生,参加过“12。9”学运,这时也流亡到了武汉,并成为“青救”机关刊物《新青年》的主编。大伯和他,当时仅在一些会议偶尔谋面,彼此是否地下党身份,由于各属于不同系统,互相并不清晰。他在那之后一直到21世纪时去世,都使用的化名叫罗明–这个名字建国后几乎一直把持着湖北省的宣传、教育、科技和文化领域,直到上世纪90年代以副省级离休之后,还“顾问”了多年。
“第三厅”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著名的历史名词,在战时武汉,以郭沫若为厅长,集合了一大批左翼文化界名人,负责战时宣传和动员。大伯所在的“青救”,则主要在冼星海的领导下,成立了一个学生剧团和合唱团,并成功地组织了全市市民的“抗战献金”运动。若干年之后,这一空前热烈和壮观的爱国运动,仍然为史家所称道;它几乎成了第二次国共合作所见不多的蜜月纪念。
要想说清大伯的个体命运悲剧,我实在无法回避这个悲壮的时代背景。个人在乱世的存在和选择,结识的每一个人或者身经的每一个事件,都可能埋下他一生宿命的伏笔。几十年后的回眸似乎恍同隔世,但仔细想来,一切又好像在劫难逃。

1938年,陈诚将军指挥的武汉会战即将打响,整个江城都在山雨欲来的前夜,沉浸在一种悲情狂欢和壮怀激烈之中。每一个乱世儿女都似乎肩负着国家兴亡的使命,热血贲张地从事着战前的各种准备。大伯因为个人特长,负责剧社和合唱团的组织,后来成为陈毅夫人的张茜,那时还是他们的小演员。冼星海经常来教他们演唱抗战歌曲,田汉阳翰笙等左翼名流,也不时出场来指导演出。
就在那样一个如火如荼的夏日向晚时分,大伯和他的团员正在合唱练歌之际,坐落在武昌昙华林的省高教室的一扇门被推开了–一个美丽的女生进来,落落大方地婉语:我是女中的代表,我叫王冰松。–在几十年后大伯的苍老回忆中,我隐约看见那一刻,大伯前世今生的悲剧之门,被咚咚咚地轻轻敲响了。此后的漫长余生,他似乎都还在那最初的惊艳中发呆,而那扇命运之门,也再未被合上,一个世纪的罡风似乎还一直在那里呼啸着……
王冰松是武昌一个资本家的小姐,省立女子中学的高中生,一个惊才绝艳而又教养高贵的孩子,同时也是“青救”的成员。她的美丽绝非我大伯的神话,在以下的叙述中,我们将看见她这种稀世风采,将怎样成为那一代人和她本身的悲剧。
一个多才多艺的书生,一个风华绝代的小姐,在一个烽火狼烟年代的邂逅相逢,几乎注定要像星球相撞一样,开始他们乱世佳人的孽缘。那一年,他们也都才18、9岁啊。初初萌动的春心,放在国破山河之下,仿佛预示着他们破碎的今生。
最初的接触自然而然,每夜的练习结束,美女需要护送。而大伯那时据她说–长得像她的哥哥–这一最初的主观印象,构成了女孩的安全感。以后则是“青救”组织去工厂农村做宣传,他们成了最佳的搭档。她能歌善舞,他是最好的伴奏。他口才极好,她成了演讲时最鼓舞激情的听众。在那个大时代,多数的革命爱情都基本类似,我无庸重复那些对他们而言感天动地的细节。他们相爱了,这一点难以置疑;而具体达到怎样的程度,我们祇能想像,在那个还比较封闭的年代,对于两个有教养的青年来说,肯定是要压抑着许多情愫。更何况战云密布,家国碎裂在即,更大的乱离正在等待他们,谁知道今生的聚散还要经受怎样的磨难。他们祇能像多数理想青年一样,暂时埋下火种,徘徊在最后的缘分门前,等待着河山光复之后的大地花开。

“组织”作为名词,似乎是从日语演变的一个外来词;在古代汉语中,它祇是一个动词–编织或者构陷。这个名词的引入,最初大约祇是用于医学抑或生物,比如细胞组织;其历史不会超过100年。但就是这么短的一点时间内,这个词忽然发酵般膨胀起来,成为20世纪迄今风靡整个中国的一个社会性名词。它刚开始还祇是表示根据一定的目的、任务和系统结合的集体或者社团,比如黑社会组织;但随着共产主义运动的狂飚突进,这个毫无定性的词语,竟然会在辞典上衍生出一个专有的义项–特指中共。
用许多红色小说的话说–1938年的大伯,已经是“组织上的人”了。事实上,组织中祇有细胞,是不再有人的。发明组织的人,是按机器原理设计的这个怪物,个体的人在组织中,不过类似某个螺丝、刀片一般的部件而已。任何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都是组织所不允许的;组织祇会冠冕堂皇地提倡集体主义,会用无数教条来帮助你遗忘作为人的个性和人性。而且,有组织就会有纪律,面对这种暗中制定秘密掌握的律条约法宣誓–这一古老的习俗却是向中国自古而来的江湖黑帮学习的。在孙中山最初把这一封建迷信甚至残酷的手段引进到现代社会的党团制度中时,其誓词曾经是非常骇人听闻的–叛党违誓者将被诛杀老幼。在“联俄联共”的北伐时代,我们今天的组织也学会了这一手段,所以“抛头颅、洒热血”这样血腥气十足的语言,才会成为我们今天仍然流行的恐怖汉语。
书生大伯也是宣誓过的人,监誓的还是著名的女党员许云大姐;而许云的丈夫何功伟也是著名的书生报国的人–他果然忠实于他的誓言,在40年代被陈诚判处死刑,杀害于我的故乡恩施。至今他的青冢还在五峰山的烈士墓园,陪他一起长眠的还有另一个女人–刘蕙馨。在当年,这些人都是国家的读书种子,是人中龙凤,他们为何会选择对一面画着凶器的旗帜起誓,要去从事一件确实违背当时政府法律的危险事业呢?那么多的才子才女要投奔延安,要不惜斧钺加身地去造反革命,他们并非热衷于杀人越货的人啊?
若干年之后,我和大伯漫步于珞珈山的密林草径中时,我向大伯提出了这一疑问。他苦笑着告诉我–人除开生命本能之外,还有更高的精神本能,这种本能就是追求自由。西哲说:不自由,毋宁死;讲的就是精神自由的价值大于生存。我们那一代人,许多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而蒋介石从孙中山那里继承而来的国家体制,是违背现代宪政的“三一律”–一个领袖,一个主义,一个政党。当基本的人权都要被这个政府所钳制时,如果有另外一个党打出要自由民主,要结社言论自由的招牌时,你说它能不吸引我们这些爱国哀民而又轻身躁进企图改造社会的理想青年吗?无数优秀的先驱真正为此理念抛了头颅,至于结果,呵呵呵呵,这就是现在这些开始醒悟的人所说的“异化”–共产主义运动被“异化”了,我们成功地推翻了一个暴政,却得到了一个更加滑稽的结果。
那么这种异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为何多数仁人志士的初衷,会被少数的寡头所操控?为何理想被强奸,以至于要把大家的祖国带进这样一个叫“新社会”的隧洞?这些问题,我逐渐从大伯的身世中看出端倪。接下来我继续说大伯的如烟往事–

武汉会战是惨烈的,所谓水陆空齐上阵,血流漂橹,那都是大伯和王冰松亲眼目睹的。有一天,他们正在帮助抢救国军伤员,敌机来袭,他们刚好抬走那个战士,一个炸弹就在那里炸下一个深坑。他们没有受伤,却也真正的吓坏了,他们开始要面对和思考必将到来的失守和流亡。
在当时,国军的顽强抵抗,并非真的相信可以挡住日军的铁蹄,祇是血气所至,非要做殊死一搏而已。无论国共,都在考虑要如何保存实力,以便为日后的党争天下埋下后手伏笔。王冰松那时还不在“组织”,她的父母决定举家迁往四川,因此她的随行是无人干预的。她在临行之前找到大伯,委婉希望他能和他们同舟共济,溯江而上。她甚至自信地说–他们家包得有船只,她会告诉她的父亲他们的关系,父母必会同意的。
然而大伯已经得到“组织”的指令,要他随省高一起迁往鄂西建始,几所中学将在深山中的三里坝小镇成立“湖北联高”。他必须在那里去建立组织,发展党员,继续开展地下工作。为何要“地下”?这里有个历史问题一直为今天的人们所困惑–不是已经国共合作了吗?原来西安事变之后,达成的合作协议,其中规定共产党不得在战时的国统区发展党员,搞破坏统一抗战的活动。但是中共有自家的算盘,岂能为战乱中的民国政府所左右–这就是何功伟和大伯的父亲等无数党人,竟然在抗战之中死于自己国家法院审判的原因。同样这也是“皖南事变”之后,延安除开抱怨而不敢揭竿向内的深因所在。
在凛冽的秋江之涯,大伯无奈地凝望着王冰松的泪眸,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组织身份和使命–这是他不能违拗的使命,当然也是他的宿命了。“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老年的大伯依旧回到了这个城市,他无数次要摆渡这条亘古的大江,当年他们如楚囚相拥,作新亭对泣的芦岸,早已变成时光的堤坝,所有的撕心裂肺都被割断在岁月那边,连那个楚楚深情的人儿,也走失在这个世界了。
1938年10月武汉沦陷。他们当年的吻别,在今天的我看来,一定浸透了生离死别的况味。眼中泪心上血,必将在未来的余生淋漓润湿,永远难以洇干。他们身处乱世,命如飘萍,国家的兴亡犹未可知,儿女的聚散则多如云水的离合了。水逝云飞,鸿爪雪泥,浮生的悲欢不由自主,何处敢卜它年的归期和团圆?
此后他们还能相见吗?他们一直隐忍的狂欢,会在来日渺渺的悲情之中决绝地浮现吗?我在大伯的生年,未敢去残酷地逼问。但是,我祇知道他为那夜的离别,等过了他的一生;祇为当初那一声然诺,他终身未娶地熬干了他71年的生命。就像那个夜晚的最后分手一样,他在垂老的蓦然重逢之后,再次转身走向了永恒的长夜。
那么他们的青春生命中,就真的没有再见吗?不,他们在流亡的路上,曾经遭逢过,不然就不能构成他们奇特的命运,也无法构成这一个故事。那才是我真正要说的。

鄂西恩施是湖北省唯一的少数民族聚居地,现在叫土苗自治州,属于武陵山区的一部分。那里山河表里,幽深险峻,至今依旧还算穷乡僻壤,放在当年,就更加出入艰难了。但是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入川的要道捷径;如果日军不能打通三峡险阻进犯渝州的话,则祇可能经此陆路来窥视西南腹地。因此陈诚将军的第六战区司令部就陈重兵于此,湖北省政府也临时迁到了这里。
当年进入恩施,通常是溯江而上在巴东舍舟登岸,再翻越巫峡背后的崇山峻岭,由建始官道抵达。但对于万千流亡的湖北学生来说,自然祇能沿着古老的驿道,从宜昌经长阳,再攀越巴东野三关的绵长峡山,才能到达湖北联中所在的三里坝。
三里坝是一个古风犹存的田园小镇,也是国府高官吴国桢(时为重庆市长)的故乡。这个几百户人家的地方突然涌来众多的精英学子,一时难免捉襟见肘。但是在当时抗日救亡的热情之下,淳朴的山胞们还是肩负起了养育这些国家未来人材的重任。校舍有限,大伯和他的同学们都被分配在周边的人家吃住;街边那条清澈的小河,又重新滋润着他们乱离流亡的生活。山清水秀,如处世外,但御侮抗暴的激情,还是在心底燃烧。
联高的师生也可谓人才济济,老师中有古典文学专家胡国瑞、音乐教育家马丝白。学生则有闻一多的侄儿闻黎智(80年代武汉市委书记)张良皋(华工著名建筑学教授)张世英(北大著名哲学教授)等等。这些学生以后有的成了渣滓洞的烈士,更多的成了新中国的冤鬼,但凡坚强活到80年代的,则多是遍布全国的高知了。
大伯那时是联高地下党的宣传委员,仍然活跃在学生前台。吴国桢的一个叔叔是该镇的保长,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地下党员。大伯他们的组织活动和会议,都在这个保长家举行,因此也获得了安全和保护,否则必将遭遇他的学长何功伟在恩施的下场。许多年之后,大伯才知道,就是这个白皮红心的保长,竟然在50年被土改工作队给镇压了(而当年还有很多此类的悲剧发生)。
当时地下党的任务,主要是在白区发展党员,建立网络,等待抗战胜利之后的翻天。仅仅一年时间,大伯就亲自发展了8个党员。之后,他毕业了,再也没有合适的理由留在那里,于是经组织同意,他经由宜昌抵达重庆。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的钱锳大姐,亲自接手的他的组织关系;他希望像他的多数同学一样去延安,但是钱大姐说他这样富有社交能力的人,应该留在白区工作,这样可以对党有更大的贡献。于是,他被组织安排到白沙大学先修班学习,钱锳派人与他单线联系。他从此错过了他今后的官运,却迎来了他的厄运。

大伯一生没有子女,身无长物,留下的遗嘱是把所有的文字史料给我,书籍则给了另一个侄儿。我在这大堆的杂乱纸张中,找到了一册装订得规规矩矩的信件–那是1987年,大伯终于历经一生的守望寻觅,再次找到王冰松的下落后,她在和他辗转见面之前的一封封长信。而正是这些长信,向我揭露了一段可悲的历史,也揭露了一个党领导的黑暗内心。
睽违近50年之后,王冰松的第一封信,说的就是她的流亡之路–志超兄:日昨接来信,心情激动,久久不能平静。早一日,接忠同兄(魏忠同,大伯的首任地下党书记)来信,告知已找到你,略略提及你的遭遇,我正拟写信给你,不想你的信却先到。时光如流水,会冲淡许多回忆,但有些事牢记在脑海,却永难忘怀。但四十多年别离,往事千头万绪,真不知从何说起…………我离开武汉较晚,三道街已难见到常在一起的年青伙伴了。我从未收到过你的来信,战乱年代,动荡的人们,这一切原不能责怪……
原来她并未随家人一起撤退,而是和“青救”的几个朋友结伴一起,先到宜昌,再乘船穿三峡到万县。她的哥哥的朋友张钧石在万县天生城办了个农民识字班,邀请她一起去做宣传救亡工作。就在这时,原来在武汉就一直追求她的“青救”领导罗明,也流亡到了这个山城。按晚年胡克实对王冰松的话说–“那个成天像苍蝇一样在你身边飞的罗明”,对她也可谓一见钟情。早在他从华北流亡到武汉认识她开始,就一直暧昧地表示着喜欢。但是她原本冰雪聪明,况乎心有所属,一直巧妙地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罗明这时正好是川东特委的宣传部长,乱离之中重逢偶像,自然窃喜。他积极靠拢王冰松,以组织身份动员她入党。她那时也是热血理想青年,无需多说,即按照他的安排,和另一个女孩刘玉清,同去万县一中找到一李老师,然后在李的监誓下正式入党,成为“组织”上的人了。
未久,她的父亲来信,要她去重庆陪送母亲到成都,她经组织同意,离万到渝。到了80年代她才得知,她走后不久,万县地下组织即遭到破坏,和她一起宣誓的女孩和其他大批党员入狱了。罗明安然无事,继续到重庆北碚负责地下党。

白沙位于江津县,是当时四川的四大名镇之一(今属重庆)。抗战期间,这个古镇成为了当时中国一个重要的教育集散地,许多学校都搬迁来到这里,名流荟萃,沦陷区流亡来的学生老师,也多要来此中转以重新选择出路。所谓的大学先修班,大约相当于高考复习班,集中了各地的流亡学生,在这儿等待年考。这是教育部为天下学子所设的临时窝点,政府解决着这些寒士的基本生存。
即便是在烽火连天的岁月,国民政府仍力所能及地重视教育,要为国家养士抡才。大伯在先修班所接受的钱锳指示,是要参加高考进入大学,继续从事学运和发展党员的工作。白沙距离重庆,大约也就半天的水程,熙攘乱世,他自然无从知道他的恋人也辗转来到了重庆。他轻松地经过了1940年夏天的大考,征得组织同意,选择了迁到乐山的武汉大学的经济法律系,主攻专业是比较宪政。
钱大姐告诉他,武大地下党支部和乐山中心县委会派人和他联系–当时的地下党联络方式,并非如今天的电视剧所表演的要对什么切口暗号,基本是来人直接告诉受谁所托即可。于是,大伯在这年的9月,辗转来到乐山大佛边不远的武大入学。他进去之后才听同学议论,就在前两月,武大地下党组织被破获,党员被捕逃散隐蔽甚至个别被处死,整个组织陷入瘫痪。(关于这批党员的党籍恢复问题,曾经是80年代中组部的一个要案)而乐山中心县委,也没有人来和他联系,他祇好隐蔽身份埋首等待着。
虽然与组织失去联系,但他对国民党的仇恨不仅没有消解,反而与日俱增了–因为他和沦陷区的家人取得了联系,弟妹来信告诉他,父亲在这一年已经被国民党处死。那个时代,像他这样突然失去组织的人多如牛毛,谁都认为自己还是党员,仍要继续单兵作战。谁也没想到,建国后这一类的同志,都会被视为自动脱党甚至叛徒,而在历次运动中受到各种非人的折磨和终身的歧视。
他的左翼倾向决定了他不会完全转向书斋,在“青救”时代的活动培养了他的文艺天性。他开始组织学生成立“海风歌咏团”和“峨嵋剧社”,团结左翼同学,宣传进步思想,阅读秘密书刊,表演抗战戏剧。他一直在找党,看见乐山一家书店偷卖进步书籍,也要去试探联系。但是,党似乎遗忘了他这样一个无足重轻的卒子,他患肺病吐血,住院休学一年。他在病床上,开始了诗歌创作–他在武大的文学老师,是当时已经著名的女作家苏雪林;此前在重庆,他认识了徐迟等一批青年诗人,也喜欢上这一激情豪迈的文体。
他的诗作开始发表在四川的一些报纸副刊上,他也许想过借此向那个不知流落何方的女孩表达思念,但是他确实没有料到,他真的被那个失散的爱侣注意到了–这时已经是1943年,他们已经杳无音信分别5年了。
十一
王冰松仍然隶属于罗明党组织这一条线,1939年来到重庆。她不仅见到了母亲,还遇见了许多当年在武汉的“民先”和“青救”团员朋友。她是大家心目中的偶像,都希望她留在重庆,特别是罗明,还特意委讬一个共同的朋友赵启海,转来了给她的第一封求爱信以及照片和情诗。
但是,用她半个世纪后给大伯的信说–他向我致意,我没有答应。那时他用王若庐名就读复旦,我们虽通信,我却从不涉及爱情,我始终以兄长看待他,从未想到和人谈恋爱。
她的父亲已经在成都安排她乘坐一个苏联顾问的便车携母赴蓉,他父亲的好友瞿云白(瞿秋白的堂弟,留苏学生,托派)夫妇也将同行。她征得组织同意,还是决定启程。她答应大家,如果成都不好,再回重庆。
她到蓉后,先去蜀华中学继续学业,“久久等不到组织音讯,确很苦恼。”她祇好去信给罗明,果然第二学期,低班的学弟马瑞图才来和她接上组织关系。那时她已经是蜀华的“红人”了,经常和校方斗争,毕业时未参加大学统考,因为有人告诉她,她在警方黑名单上是第二名。那时她受《被开垦的处女地》一书影响,想学农经,金陵大学有最好的农经专业,可是当年不招女生,金大的一个助教介绍她去铭贤大学,该校偏处金堂,与外隔绝,是一个好开展地下工作的地方。她的党组织关系一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转到了罗明手上。
不管怎么说,罗明看来都像是一个对爱情很执着的人,他喜欢上谁,不上手就有种誓不罢休的精神。1941年秋,罗明恰好也调到乐山,任地下党中心县委书记。乐山和金堂在那个年代,相隔非近,辖属也不在一个地区,但是由于王冰松是他发展的,所以组织关系仍旧划归到他这条线上。他多次向她单独表示,出于组织安全的考虑,希望他们能够作为“假扮夫妻”一起展开工作,这样将有利于民族解放的大业。(当年党领导多爱运用这一说法,将女党员发展到床上)但是王冰松不是一般出生的女孩,坚决不吃这一套,以还在学业和家父反对为由,不失分寸地婉拒着她的顶头上司。
也许她心中还在隐隐挂念那个远去鄂西的人,她多少有些神秘的预感,认为他还活着,他们还将在今生重逢。这时,奇迹出现了,她看见了报刊上署名为他的诗歌,她认出了他的文风,她找报刊打听到作者的通讯地址,然后急不可待地寄去了问讯。
十二
乐山故人苏东坡曾经有诗曰–因病得闲殊不恶。大伯根本未曾想到他辗转病榻的闲时草草,竟然真的会给他带来命运的转机。拿到恋人的鸿书,贫病潦倒的他无法不涕泗交流。他急忙回函,彼此交换着流浪的足迹方向,倾诉着1800个时日的牵挂和渴慕。他们不断地热情联系,有着劫后重逢的悲欣交集。他们相约,就在这个暑假,他们各自放假的时候,到她父母所在的内江去见面–她大约准备正式将他介绍给家人了。
他除开希望早日与她见面定情之外,还希望通过她找到当年的“青救”同仁。他知道那些同仁许多都是党员,通过他们可以重新找到组织。这些问题出于安全考虑,都不能在通信中表达,他根本无法想像,当年“青救”众所周知的“小姐气”最重的小妹妹,也已经成为了地下党员。他更不可能知道,她还是旧相识罗明的直属下级–这些情况,根据纪律,王冰松见面也是不能向他说明的,况乎在通信之中。
大伯兴致勃勃地等来了暑假,他的病也基本痊愈,终于如愿以偿地启程。他满心喜悦忐忑激动地换上最干净但仍然陈旧的衣服,带着简单的行囊走向内江。他按照她事先给定的地址寻访到那幢华贵的小洋房时,已然是黄昏,他生命中难以承受的一个悲剧黄昏终于出现了。我多年后阅读台湾诗人郑愁予的诗句–那哒哒的马蹄声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我祇是一个过客–时,我依旧无法忍住我遥想大伯命运的凄凉眼泪。
一个24岁的贫寒学生,带着他对爱情的全部幻想,在一个陌生小城的薄暮,局促不安地敲响了他的命运之门。仆妇把看似寒酸的他带进了那幢洋楼,他终于看见了他朝思暮想的青春恋人。他原先以为他们会抱头痛哭,会有种种情不自禁的激动。然而站在面前的她,虽然光彩依旧,成熟得更加风韵诱人,但是脸上的微笑却礼貌得十分冰凉,甚至还带着几缕嘲讽和不屑。他敏感的内心岂能不感到那种拒人千里的冰霜况味,但是他无法明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无法想像文字和本人之间,怎么会情感相去霄壤。
青春少年到底还不谙世界的诡异,祇能略识世故的颜色。在王冰松欲言又止的冷漠之中,大伯未能从她那哭过的眼眉间读懂少女的心思,祇是自卑地以为她华贵的门户在嫌弃他的贫寒。他还是被她礼节性地留饭,整个晚餐所有家人的淡淡礼仪,像一扇巨大的石磨,把他多年的相思和深爱,终于一点一点地碾磨成碎片。
尽管主人还是礼貌留宿,但自尊的他已经无法小驻倦足了。他独自走向江边,在那里终夜徘徊–他初尝失恋的滋味,这种滋味中还有一种受骗和受辱的感觉–早知如此,你何必要害我间关千里,风尘两袖来道一声再见呢?他祇能想到死,脚下就是滚滚沱江,他实在不知道这异乡的河流将把他带向哪里。
他艰难活到了次日,初生的夏日结束了他的噩梦,他决定无言挥别这个原本与他漠不相干的江城。1985年的冬夜,我们老少围坐在武大的小木屋中,大伯老泪还是无法自持,他说他徜徉在那个青石小街上,决定不去辞别,但是很奇怪,他的脚还是把他带到了那幢楼前,他完全不由自主地走去,他甚至看见了她和她表妹在花园中的背影–就是这个美丽的背影,一下子把他刺醒了。他突然转身快步走向码头,他怕稍一犹豫就会自尊崩溃,要去祈求她的爱怜。
他决绝地走了,他的教养使他没有勇气去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这样转瞬剧变。这一转身就是半个世纪,挥手即成陌路,而陌路红尘,还硝烟弥布,他们的今生就这样少年般负气地错过了。等到若干年后终于能够听到她的解释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万千悔恨又何能重挽岁月的脚步。就像昆德拉所说:生命不是话剧,可以彩排一次再正式登台。他们的悲剧一次性上演,就挥霍完他们的一生了。
十三
受到重创的大伯孑然回到乐山,继续他的学业和事业。他们剧社的演出还将进行,每个人都在危险的岁月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几十年之后,他们互相才知道,那时他们多是失去组织的党员。
就在他从内江回来不久,他突然在乐山的街上邂逅了罗明。他们是武汉时代的“青救”熟人,1938年该组织就被政府强行解散,他们再也未曾谋面,而大伯原不属于他那一条线,所以也无从知道他是否党员。罗明实际是早就知道他在乐山,也受命要来联系他,但是由于乐山当时的恐怖形势,他自己暂时停止了活动,丢掉了很多党员的组织关系。另外的深因则是,他知道大伯和王冰松的旧情未了,他还在继续谋求和王的假夫妻计划,所以不愿大伯进入他们的组织生活和视线。现在他突然出现,直接叫大伯去参加他们的支部活动,而且也不交代受谁指派,大伯在当时的敌我复杂情况下,自然装着听不懂他的意思。大伯希望知道他的联系地点,以便自己弄明情况后再去找他,他自然也不肯说。
就这样,组织以为大伯早已和罗明接上头,就再也没人来联络过了。而罗明也再未出现,直到80年代涉及到大伯的党籍恢复时,武大党委多次找顶头上司和当时的直接证人罗明,罗皆说大伯自动脱党,不能恢复。武大动员大伯自己去找这个当年的当事人,两个情敌才有了又一次谋面。但是罗明明知大伯这个当年的老革命,已经受尽了新中国的折磨,却依然坚持说–他当时给大伯打了暗号,大伯不接。大伯说那时根本没有暗号一说,更不知道他是党员。
但是两个人的事儿谁来做证,一个还是炙手可热的高官,一个是潦倒落拓的摘帽右派,组织的秤杆则依旧祇能向权力倾斜。虽然那时大伯还没有找到王冰松,还无法破译这个历史隐秘;但是心高气傲的他,一生都快完结,他又怎肯去向这个“青救”时代他都未曾高看过的官痞再三俯首仰乞。于是,他终于戴着脱党的帽子,走完他的余生。不过这个时候,他对这个党实在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了,祇是因为朋友们的怂恿,他原本试图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十四
他虽然一直无法理解王冰松何以如此对他,但是男人的自尊心使他祇能三缄其口,从此将爱的火种雪藏在心底,他再也没有去信找她,沉默地坚守着一个贫困学生的最后尊严。组织也始终没来找他,他祇好倾心于学业,在比较宪政,哲学,经济学,逻辑学上用功甚深,至于英语,则完全成了他仅次于母语的本事。
抗战胜利之时,正好他也毕业。民国政府以及各校班师回朝,他也顺利地分配到了湖北省直接税局工作,旋即被委派到沙市直接税局。这个时候国共果然开始分裂,内战的狼烟又即将燃遍整个国土了。他是长子,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上有老母,他的薪资还要用来周济全家。中共整体转入地下,他再也无从寻找,自然也未想再去延安了。
但他的反骨犹存,毕竟他从思想上是坚决反对专制的,更不要说这个政府和他还有杀父之仇。而他的二弟,则早在他的支持下,投奔大别山的新四军了。他时刻注意着局势,在群众中宣传民主思想和共产党的好处,并在暗中和几个哥们组织了“应变会”,准备紧急时刻尽量保护好税局资料和财产,以便迎接等待解放军的到来。1948年底,解放军一度占领襄樊,要向沙市进攻,局里要员皆逃跑,他开始主持“应变会”来维持局面。结果解放军又撤出襄樊,沙市又恢复秩序,他听说江陵专员公署要逮捕他这个组织应变的共党,祇好连夜逃亡武汉。
1949年初的武汉,在下江的渡江战役之后,国军已基本弃守。民国政府虽然还在勉强维持秩序,但整个社会已经在等待易帜了。大伯很容易就找到了地下党员王达勋和余开先,并在他们的指示下开展工作,加入了他们实际掌控的党的外围组织“新民主主义建设协会”,为大军进城做好接收工作的准备。至于他的组织关系,武汉的地下党支部说,要由四川方面来认定,反正解放在即,一切很快就会得到重建的。于是,他开始满怀信心地等待他父子两代人所舍命为之奋斗的新中国的到来。
十五
改朝换代,江山易帜,在任何时候都会出现一定的乱局。但是共产党的从东北开始,就已经积累了很多接收城市的经验,多半分派原来在该地从事地下工作和原籍的党员干部来主持接管事宜。30岁的大伯终于迎来了他梦想已久的新中国,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因为那些接收大员,不少是他青春革命时期的同志。
他的老同学老战友都从延安杀回来了,魏泽同,孙士祥,密加凡,闻黎智,陈约珥等等,几乎每个人都在军管委员会担负着重要的使命。更重要的是老领导钱锳大姐,现在是武汉组织部部长。还有一个人也回来了,那就是罗明。他幼稚地认为,这些人都是清楚他历史的,那他找这些老朋友,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组织关系,并得到重要的工作岗位。于是他自信地去找了,却很快发现时移世易,世界的炎凉冷暖远非他的想像了。
钱锳大姐很热情的说–你放心,你先去找一个工作,等局势稳定后,你不来找党,党也会去找你的。其他更多的老同学都是说–我们当然能证明以前的你,但是四川时期的事情,还是要等那边的组织来确认。毕竟社会复杂,叛党投敌甚至暗藏做匪谍的现象也很多,一切还是要按组织原则来处理。
大伯顿时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他发现组织的嘴脸原来竟是这样的莫测。当年那些并肩战斗的朋友,似乎也都失去了旧日的纯情,甚至言语中不免视他为一个机会主义者–我们浴血奋战终于成功之日,你们这些在白区享福偷生的人,还想来分享胜利果实吗?更何况党内在天下底定之后,是要重新论资排辈分封建侯的。对于洁身自好的他来说,如果再去死乞白赖地寻求认同,那也确实是一件有伤自尊的事。
幸好他还有一技之长,幸好他的老同学孙士祥给他写了一封介绍信,证明他父亲是烈士,于是他得到了新社会的第一份职业–在武汉铁路局扶轮中学教政治课。而且根据他的水平,定了中教四级的工资待遇,每月85元。在那时,这也算不菲的了。
之后他又调到郑州铁路局,50年夏天又调回武汉一中、湖北省实验师范、武汉市教育局等等;最高职务当过教导主任。总之,新社会于他暂时尚未任何祸福,他也就–“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取东家种树书”–乐得苟且偷安了。党还会来找他吗?党还记得这个当年的民运学运精英吗?他基本不再期待了。
可是,他这样一个知识份子,真的能从此苟安吗?党当然还会来找他,却是以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于是1955年这个最初的凶年开始向他严峻地走来…………
十六
共产党建国之后,大伯最初几年的生活应该还算是惬意的。这时他的大弟已工作,二弟是解放军团级干部,妹妹是志愿军文工团员,三弟四弟由他资助上学。30多岁的他英俊成熟,潇洒迷人,是很多少女的追逐对象。这一时期,也可以说是他一生唯一略感幸福快乐的时期,他开始试着去遗忘王冰松,遗忘那一段沉重的初恋。
他大约换过几个女友,其中最让他动心的是一个白俄姑娘–这个十月革命之后流亡到中国的白俄贵族之后,有着高贵的教养和血统,相貌美丽自不待言。50年代苏联要求中国把这些白俄送回,这个女孩希望为他留下,但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是放弃了。按他晚年对我所说–他每到真正要决定婚否之时,王冰松的影子又神奇地冒了出来。整个心灵的空间,都被这个魔幻般完美的女人占据,他没有办法能够去再爱别人。
一个女人究竟有怎样的魅力,可以在伤害了他多年之后,还令他如此痴迷–这是我多少年来的困惑。他既然如此爱着她,那为何不去再寻找、再试探解开当年的谜团呢?问题在于,抗战胜利之后,所有流亡者都归来故地,但是王冰松却没有归来,她突然消失在整个南方中国了。另外,以我对大伯的了解,他就是一个愿意默默爱着的人。天性浪漫的他,并未在意爱情的世俗结局,他觉得真正的爱情,不以能否相伴作为尺度来考量。祇要他还在爱着,他内心就在享受着其中的甜蜜与苦涩。很多时候,我们都认为他爱上的是一个幻象,都觉得他毫无希望的等待没有意义;但是他自己仍旧执迷其中,仿佛冥冥中有谁在提醒,他爱的那个人,也在经受和他一样的苦难,他不能独自去幸福。即使他们今生不再聚首,那他也要遥远地去分担她的孤独和折磨。现在看来,他爱上了爱情本身。
人生就是这样,如果你错过了某个机缘,也许你就错过了你的一生。1955年对他而言,似乎就是这样的一个命运分水岭。他在此前未婚,则预示着他在今生再难获得世俗的生活了。因为那一年,“反胡风运动”开始了。
这个运动似乎是建国后第一次针对知识份子的迫害–革命开始要吞噬自己的孩子们了。大伯不是胡风那个圈子的文人,尽管他和曾卓等人是朋友。但湖北是这个运动的重灾区,自然各界都要配合揪出几个份子。那时他在报纸上发表过几篇谈哲学的文章,教育局就组织专班发文批判,说他也是胡风集团的观点。年轻气盛的他不服,申诉到省教育厅,虽然到底没有把他打成胡风份子,但与官方的仇隙却是结下了。
十七
民间谚语说–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这是指在劫难逃的意思。新中国为何要一再开展对知识份子的迫害呢?尤其是那些党内知识份子,那些过去革命的急先锋,为何要重复历史的兔死狗烹,被逐步剪除呢?
失去组织的大伯,早在50年代初就以槛外之身,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那时他的切身感受是,他那些经过延安回来的同学战友–那些当初的民主斗士,怎么现在都判若两人了?他祇听说过延安整风运动,到底没有亲历,因此无法想像他的学长李锐他们,是怎样在那种残酷斗争中,被非人地洗脑的。他是研究比较宪政的,自然精通各国政治制度和结构,他发现所谓新中国的现实是–远比旧中国还要禁锢。革命和革命的结果,完全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他们那一代理想主义青年,之所以要舍命加入与他们原不相干的农民革命运动,是因为他们听信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相信毛泽东所说的要建立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联合政府,相信多党共存,言论自由,结社合法,人权平等等等画饼。
结果当共军进城之后,才发现真实的社会是等级森严,言路闭塞,个人崇拜,物权归公,民权剥夺–这难道就是几代人抛家舍业流血牺牲要为之奋斗的中国吗?难道储安平先生早在40年代预言的–国民党手上,民主是多少的问题;共产党手上,民主是有无的问题–这一谶语就这样轻易兑现了?
这样的困惑在初去延安的知识份子心里,也曾经有过。但是经过整风洗礼之后,多数坚持此理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人思想则基本阉割,即使残存,也不敢再斗胆放言了。于是大伯看见的他那些敢跟国民党叫板的先锋斗士,在新中国都变成了胆小谨慎唯唯诺诺的佞臣。更何况革命成功的盛宴还在开办,祇要恭顺,多少也能参与分赃;于是明眼人也会明哲保身,转眼就能世故起来。
但是那些在白区坚持战斗的知识份子党员,对他们而言,胜利来得太突然,他们还沉浸在要实现民主社会的梦想之中。因此,当突然看见新社会的格局,远不是自己当初的想像之时,他们多数开始深深的困惑了。他们在等待时机,在酝酿思想,他们终将要发言。
更过瘾的是苏区来的共产党是以救世主自居的,他们是扛着枪杆来解放白区的,那么白区的共产党应该向他们感恩–没有他们,人民和地下党就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普遍怀疑白区党员的人品气节,认为自己才是吃苦浴血打江山的干臣,白区党员是躲着享福,现在还想下山摘桃的抢功者。苏区党以武夫为主,白区党以文士为主;政权是枪杆子里面出来的,谁要还敢置疑枪杆子应该坐享胜利果实,那就祇好继续用枪杆子对付了。
大伯基本看明白这些道道之后,再也无心去自证党员的身份。既然学有所成,凭手艺吃饭,虽嫌稍有屈才,但总算不必非去分一杯羹了。他继续教书育人,走进他的1957年。
十八
一晃就到了38岁,对男人而言,这应该是一个黄金年代;但是大伯仍旧打着光棍。虽然说媒拉纤的人不少,可他婉拒着各种美意,依然坚守着内心的那个隐痛。这年春天,似乎来得很早,信风之后,便花枝乱颤了。党中央号召各界给党提意见,那些憋了很久的知识份子终于觉得激情澎湃,也想学百花齐放了。
大伯不可能是没有意见的,但是他多少也算是混过“组织”的人,内心还是有些谨慎。他本不想说,无奈组织反复动员,于是他决定赶最皮毛的说一点,表示心到情到。他说的还是反胡风时对他的批判,他觉得理论之争,应该允许他发表辩论文章,不应该取消他的辩护权。其他更多的反动话,想说,但还是忍了下来。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把那顶早就预备好了的“右派”帽子给领了回来,而且工资还被下降两级。他当时也许并未把帽子当很重要的事,但是工资的损失使他有些心疼,他于是继续去找上级部门说理。说理的滑稽结果是,再降两级,他一下子变成了中教八级,祇有51元一月了。他没想到这个社会这么黑,再说下去,恐怕要惹大祸,祇好苦笑默认了。
那时的人们,很多没意识到右派身份的严重后果。等到接踵而至的下放农场劳动,他才真正开始感到自己成为了“五类份子”–那是敌人的待遇。3年劳改,正好又处在大饥荒的年代,他先瘦后肿,差点就死在他所放牧的羊群之中。
到了1960年,上级觉得他这个老资历的干部表现不错,于是给他摘了帽子。摘了并不意味着一切都过去,摘了的叫“摘帽右派”,相当于“男儿脸刻黄金印”了。好在他的学养还是被有关部门认同,于是1961年他被调到中科院武汉分院社会科学研究所哲学组研究逻辑学,同时担任《江汉学报》的哲学编辑。总算是回到了他的专业,他也就老老实实地认命了。熬到1970年,他再次被下放到沙洋农场五七干校劳动,以后重新安排到武钢子弟中学又当起了老师。直到1979年,邓小平复出后,决定要研究已经陌生多年的美国,安排武大成立美国现当代哲学研究所。经人推荐,又才从茫茫人海之中把这个40年代的武大生打捞出来,负责《美国哲学动态》的编译工作。
这一年,他已经60岁。他的生命进入老年,整个青春岁月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十九
1939年就已入党的王冰松究竟到哪里去了呢?不仅大伯失去了她的消息,武汉那些原“青救”团员,也都记得这个美丽的“红色小姐”。进入80年代之后,中国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历史,为各种冤假错案平反,于是那些蛰居多年的老革命,开始活跃聚会,要为自己曾经波澜壮阔的历史正名。“青救”的故人,劫后尚存的也都是满头霜鬓了,大家一起忆旧,多要向大伯问起她,因为也有人约略知道他们当初是曾经深交过的。尤其看见大伯还一直单身,难免更要多一些猜疑。大伯无言以告,他人则更觉得惊鸿杳然,一去无迹了。
原来1943年之后,罗明用计消除了大伯这一隐患,便更加努力地开始追求王冰松;甚至以组织命令的方式,要求她跟他同居,以便开展地下工作。这时的王冰松,虽然因为误会而不再等待我大伯,但心头的伤仍旧在暗夜渗血。而天性独立的她,且别说向来对罗明没生爱意,就算略有零星好感,如果他采取组织手段来谋求发展,那更祇能是适得其反。
王冰松毕竟不是农妇党员,她的出身教养和天赋红颜,都让她一路走来,追求者众多而阅人无数。罗明这个来自于赤水的青年,显然不入法眼。但她越来越感觉到,他那张组织的网日趋紧密,她虽然热衷共产主义,但并非就一定要嫁给一个共产党员,于是她决定采取反叛的方式来挣脱这张所谓的爱的罗网–她接受一个非党员的追求了。
当时的地下党还有一个今天看来十分荒唐的纪律–男党员可以娶非党女性,女党员则必须嫁党员男性–说这是保密的需要。当抗战胜利,王冰松向组织上级罗明提出要到天津去完婚,并承认自己的所爱是一个非党知识份子时,罗明恼羞成怒,坚决制止。但是王冰松的叛逆性格岂能为他所左右,尽管罗明威胁说要中断她的组织关系,她还是毅然成行,在1945年嫁到了天津。当然,偏狭的罗明也坚决地执行了他的组织纪律;从此,乐山地下党又多了一个自动脱党的人士。
1949之后,王冰松夫妻调到上海工作。“三反五反”运动时,她的先生被迫害自杀。她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开始了她青春寡居的艰难岁月。
罗明是武汉易帜时中共的三大接收要员之一,建国后自然春风得意。1950年代他到北京休养,认识了王冰松的表妹夫陶然(中南区统计局长),打探到她的地址,竟然色胆包天去函,邀请她去北京与他幽会–说可以再谈谈她的组织问题。她未予理睬,他竟然再次去信说–如果这样,那你想恢复党籍或者重新入党皆不可能了。
她在几十年后给我大伯的信中说–我非常气愤,认为这是对我的侮辱,我从来不是一个机会主义者。又一次陶然夫妇和我同去中山公园一游,他知讯后坐着小汽车赶来,看见他得意洋洋的骄矜之慨,我才感到他是真正的卑鄙,连话也不想和他说一句。在此之前,我多少对他还有一些尊重,后从苇堤(大伯他们另一共同的朋友、地下党员)处得知他在乐山的作为,更加认识他了。我虽脱党多年,比起他来,我无愧色。
二十
一个政党打着要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社会的旗帜,吸引了万千仁人志士为之填沟转壑,但最后在理想青年尸骨上所建成的这个国家,却从起点开始就没有公道可言。公道对我们这个社会多数人来说,都还是一种奢侈的诉求;更多的我们祇是想要少一点冤屈和迫害,因为人真正难以忍受的还是屈辱,它甚至超过了饥饿。
65岁马上就要退休的大伯,还依旧过着单身生活。因为单身,所以他祇能和一个年轻家庭共住一套平房,合用厨房厕所–这在当年叫“团结户”。他的工资在右派平反时恢复到了1949年他的水平–87元,中途曾经提过的一级,也就混淆在其中了。以后直到全国普调,他也才祇有127元。他主编的《美国哲学动态》,每期接近一半的文章都是他翻译,不仅没有稿费,他的职称还依旧是副教授。
全国都在平反冤假错案,他的许多老战友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大家现在开始要为他打抱不平,纷纷前来怂恿他要求解决历史问题。如果他的党籍从1938年承认,那他就可以享受红军时期的老干部离休待遇,那住房工资等等就立马不成问题了。在这个等级社会里,这是现实的好处,更何况他也确实冤屈,那他何不也试试运气呢?
就在这时,原乐山时期武大地下党的失散脱党问题,因为牵涉面太多,上诉上访者太多,一时成为中组部督办的大案。全国的相关党史办在乐山召开了现场会议,要争取一次性解决这个巨大的历史问题。也递交过申请的大伯,似乎在晚年终于看见了一点曙光。
1986年的深秋,武大党史办的一个中年人来拜访大伯,给他谈起了乐山会议的情况。并再三感叹,他的问题就卡在罗明手上,而罗明还是在职的分管宣传教育的副省级领导,这个案子涉及到罗明本人,如果没有他的首肯,恐怕大伯也搭不上整体解决武大地下党问题的便车了。大伯祇能苦笑,并表示自己绝不再去找罗明祈求了。这个中年人突然话锋一转说–不过,这次上海来的一个代表,曾经提到了你的名字,说你是那个时期的党员。大伯一惊,急忙问是谁,中年人说你等着,我回去拿会议记录来。
王冰松神奇地出现了。她还活着,在上海一家打字机厂当质量检测员,为了解决她的组织问题,也参与了乐山地下党中心县委所属的这场上诉大案。她不知道大伯的身死,但是她没有忘记这个一生珍藏并为之快乐和痛苦过的名字。
大伯看见那个会议记录,无限往事浮上心头,再也无法强忍的老泪,纵横直下。对他而言,这个名字的出现,远比他是否还能平反昭雪更为重要。他默默地为这个名字耗尽了他的一生,而他最想知道的是她还好吗?她这些年又是如何走过来的?她当初究竟为了什么,要召唤他前往而又冷若冰霜地拒斥了他最深的爱?
二十一
与此同时,地下党的其他战友也开始互相寻找了。大伯的第一任支部书记魏泽同也打听到了他的消息,同时也急忙转告了王冰松;两个生死茫茫40几年的老人,都激动万分地拿笔要赶紧给对方去信–他们错过得太久,他们的余生已经不多了。
大伯的信先到,她的回信长达10页。睽隔近半个世纪的当年恋人,各自小心翼翼地回护着旧日伤口,王顾左右地嘘寒问暖,各自诉说着漫长的别况。显然他终于忍不住要问,而她也隐忍多年的疑惑和痛苦,终于也要一吐为快了。最后揭开的真相,谁都难以想到竟会是这样–当1943年他们彼此找到,开始频繁通信互诉衷肠时,罗明正疯狂地追求着她。她一直没有告诉罗明,但当他们决定要在内江见面时,作为党员,按照当时的纪律,她还是向罗明汇报了–因为她知道,罗明也认识他,都是“青救”的主力。罗明立即给她来信说–“张(大伯)已自动脱离大姑母,现接受其岳父(可能是资本家)的资助读书。如张来访,请不必理睬。”按当时他们的约定,大姑母即是地下党的代名词。
这个消息对20出头情窦初开的王冰松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脱党已经是背离了他们相识的初衷,更何况他还已经有了岳父。有了家室这犹作罢,还在继续欺骗她一个苦苦等待的少女的感情,那岂不是无耻之尤。但是,她已经没时间去函追问了,因为他已经在来内江的路上。当他在那个悲剧的黄昏姗姗来迟时,等待他的必然是一个单纯少女的横眉冷对。
年轻气盛不知世事险恶的他,何尝能平心面对这样的情景。他负气离去,用一生的孤傲独处来纪念着他内心那个爱人。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其中还埋存了如此卑劣的一个阴谋。他现在才想起,原来他从内江回来后罗明的出现,是因为得到了王冰松的消息。罗明不愿他再去找党,回归组织与他们相逢从而揭穿这个骗局,干脆一次性地中断他的关系,使他从此成为一个失去组织的人,永世不得翻身。而罗明对组织,也有了他至死坚持的说法。
当我现在拿着他们这些通信含泪阅读时,我看到的不仅是两个可怜的“组织”下的男女,被莫名陷害的情缘和一生,我更加惊觫的是,我看见了一个如此卑鄙阴险的党领导的黑暗内心。这个组织从40年代开始,就这样慢慢剪除那些真正的理想主义者,而留下这样一些人来把持朝纲,建立自己的残酷庙堂,继续进行着对所有善良人们的加害。
二十二
即便有了如此真实的揭发,大伯又能如何呢?青春远逝,生命半残,他能够凭藉这个去惩办那个仍高踞权位的人吗?他不就是造了一个谣言吗?他可以说他就是这样听说的,你又能如何?你们中断的爱情对革命没有任何损失,组织难道还会追究他不成?
大伯祇能苦笑,祇能在珞珈山下的平房中燃烟独坐,默默垂泪。当他知道她已经寡居30几年,内心感到疼痛。他以衰朽之躯还想在生命的黄昏,再给她一点温暖,于是去信委婉试探–我们的生命曾经有过一个美好的序曲,然而整个人生的正本就这样空白地翻过去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共创一个幸福的尾声吗?
她何等聪明的女子,岂能不懂他的关关哀鸣。她回信说–志超兄,我实在没有想到你的一生,竟会因我而被毁至此;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你的罪人……原谅我今天已经是几个外孙的老太婆了,我今生没有把我的青春美丽给你,未能陪你熬过那么多苦难孤独,现在我又怎么能将自己的衰朽残年去面对你呢?更何况儿孙绕膝,我要扔下他们再去陪你,也终觉残酷。今生我欠下你的,看来今生已是无法偿还,如果还有来生,我们再约好吗……
一个曾经骄傲唯美了一生的女人,自然不愿如世俗的黄昏恋一样来再续前缘。但是,她要设法来搬去压在她心中的那块沉重的巨石,既然不能给他爱情了,那她也要来为他鸣冤叫屈,祇想要他恢复党籍,有个尽量公道的晚年。于是她动员了当初所有的那些战友来为他证明,许云、孙士祥、魏泽同、密加凡等等都写出了证明,她甚至通过胡克实要找胡耀邦来干预。她自己则给武大党委写下了这样的长函(节选)–张志超曾担任“青救”武昌区团宣传部长,为人热情,能干有才。但他对罗明有时有所嘲讽。我在内江时仍保持学生时的单纯,热情坦诚,满怀理想,但是受了当时作为我的党内上级领导人罗明来函的影响,因此当张志超来访时,我态度冷淡。张志超是一个敏感、自尊心强、有傲气的人,当然有所察觉,本约次日再见,不想他却不辞而别,就此失掉联系。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愿保证我没有虚构任何事实情节。罗明对我所说情况,纯属子虚乌有的诬陷,结合他在乐山任中心县委书记5年的所作所为,除了砍掉大批地下党同志外,在武大从未发展一个新党员。张志超也是在他手中失掉了和组织的联系,他反倒打一耙,说张自动脱党。回忆“青救”时期张志超的才华能力,我不禁深深为之叹息……
二十三
武汉和上海,都在大江之边,然而“溯游从之,道阻且长”–他们已经隔绝了半个世纪。鸿雁往返,密密相约,他们在期盼着今生的劫后重逢。终于王冰松摔折的腿伤痊愈,她决定艰难成行了。
那天,激动的大伯换上了整洁的对襟服装,让我赶紧擦拭窗户。临近中午,我听见一个宛若女生的恬美声音–请问张志超先生是住这儿吗?我赶紧回头,看见一个风韵犹存的老人略显局促地站着。她已星霜上头,鱼纹在脸,但是仍有一种高贵的美,在朴素的衣襟外流露。我急忙喊大伯,他从厨房冲出来,站在檐下的石阶上,陡然像石雕一样呆望着来人。尽管这是相约已久的聚首,但两个老人彼此瞩望着对方的容颜,依旧一时不敢相认;或者说他们一生的期许、渴望、误会和寻觅,积淀了万千酸苦,真正重逢之时,却顿时遗忘了语言。
他们几乎对峙了一分钟,才轻轻地彼此唤一声名字,然后把苍老的手紧握在一起。我看见他们依旧是无言哽咽,泪光在历尽沧桑的眼眸中闪烁。没有拥抱,没有热吻,他们非常自持地颤抖对视,最后把漫长一生的悲凉,化着了几声如泣般的苦笑。
这是44年之后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他们一起重游了伤心故地,那江上逝水,湖畔春波,有谁曾知当日惊鸿又照影重来?他们重登鹤楼,遥看孤帆远影,可曾想过这“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的祖国,就是他们曾经要为之奋斗的一个未来?闻一多先生当年在《死水》中的呐喊–这不是我的中国,不对不对–那悲愤的声音是否还在他们这一代革命者心中回响?而今,故人已渺,我已经无法去逼问他们那苦涩的心灵了。
此别之后,终成永诀。大伯未久即被诊断出胃癌,他的党籍依旧因为罗明的存在而难以恢复;他依旧祇能按退休人员的医疗费用来辗转病榻。当1989年他再次看见他父子追求拼命所建立的政权,又再次上演骇人听闻的悲剧之后,他彻底死心了。他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把我托付给他的一个方外之交–北京广济寺的明哲上师;然后又嘱托我给他买来一瓶安眠药。之后,他就开始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1990年,一个被组织彻底编织了命运的理想主义者,饮恨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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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云世袭”让高考成为唯一希望

简直:“云世袭”让高考成为唯一希望

2012-06-11
不要指责因为过于重视高考而引起的社会丑态。高考是当下对“云世袭”现状惟一构成可能冲击的社会机制。在其他管道封闭、社会阶层板结硬化并且板上钉钉之后的今天,与高考有关的新闻一再提醒人们,“云世袭”把船票瓜分殆尽,底层为最后一根稻草大打出手。
高考考生家长
传统的世袭制度就是,A继承A父的岗位,B继承B父的岗位。我国历史上有不少原汁原味的世袭制。而如今,在普通人的生活中,世袭制度被叫做“顶替”——“世袭罔替”的庸俗化称谓,这制度一直覆盖到城镇国企职工的位置,都可以父退子继;现在年纪在四十岁以上的人,听到这个词肯定都不陌生。当然,对民间影响最大的身份世袭制度是和户口有关的:市民的孩子是市民,农民的孩子是农民。
科举制度 世袭制度导致社会阶层固化、纵向流动不畅,但是,过去这五六十年,中国社会每隔七八年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早先三十年的社会变化基本上都在政治领域发生。后来这三十年,由于社会管制总体而言走向宽松,倒是经常有一些人从底层轻易穿行到上层。这里面居功至伟的就是高考制度的重新采用。各位看看身边那些在高考停用之后重启的五年间(1977-1982)考上大学(只要没有因病退学)的人现在都在做什么,对这一制度对社会流动的伟大意义,就不再有怀疑。
高考制度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你不用研究它在唐代考什么、宋代考什么、明清又考什么。只要是考试,只要有一套规则,哪怕是八股文,也能把社会中高智商的人群给选个差不离。科考制度是对世袭制度的伟大补充,在科考和世袭并存的情况下,前者其实是维系社会健康运转的核心,是前进的发动机,后者,充其量是个维稳的工具。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从国家层面、省市层面、县乡层面,人们渐渐发现,世袭制度已经基本上接管了这个国家的财富和权力传承秩序。我今天早上和微博上的朋友开玩笑,把这种世袭全面接管社会资源和权力分配的局面称为“云世袭”。这里的“云”,是IT领域中时髦了一段时间的Cloud。
“云世袭” 为什么把大家都明白的“世袭”改称“云世袭”呢?主要是基于以下考虑:
传统的世袭有诸多不好处,但它至少有两个优点:第一,它非常直观: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样,大家都没脾气,而且资源和权力的分配,对社会而言也就没有什么迷惑性。靠继承上位的人,也不好意思对外牛逼哄哄。第二、长期有条理的世袭,反而会培养出一些真正的世家:皇上传承很多年后整个家族会越长越帅,这个咱们就不多说了;文武百官,大小胥吏,谁家的儿子谁教育,长大后继承父业,慢慢这官也会做得比较像样,比枪杆子里刚刚打出来的政权那会儿,会变得文明起来。
而现在我们面对的世袭制度,拥有世袭制度的一切缺点,独独失去了上面讲的优点:
1)它的预期不稳定,从最高层开始一路看下来,没有几个人真正能够让儿子继续自己的位置。
2)因为预期不稳定,世袭转入地下,变得非常隐晦,看云山雾罩一样看不清。A的儿子被B安排去接替C,B的儿子被C安排去接替D,C的儿子被D安排去接替E,D的儿子被A安排去接替B。不是这么简单的四个字母轮回,我这就是举个最基本的运算规则,真实的生活远比这例子复杂,把26个字母都用上,也不能说得清楚其间的曲折。当下的世袭,是曲折地跨着地域、跨着行业、跨着血缘、跨着校友,你从某甲的位置往下捋,在他所处地区、行业、姓氏、校友等圈子里,你找不到他的儿子。这么一曲折,怪就出来了,你经常听说湖北谁谁22岁就县长了,湖南谁谁30岁就正局了。一查,怪,父母没什么来路啊。方舟子好歹还考证出韩天才有个共用笔名的爸爸,这些人你让任何人去考证,查翻天了,结论还是他/她全靠自己啊。大家就心态平和了,最多抱怨自己运气不好、怀才不遇。相反,这些靠着隐晦云世袭取得位置的人,则拥有在各种场合反复吹嘘自己“能够成功全靠能力和奋斗”的资格。
3)隐晦归隐晦,这一制度的全面复活,可以说把整个社会,包括官府、国企、科研机构、大中小学、甚至金融中介机、房产开发、医疗机构……总之,就是你所能构想像到的各个社会角落,已经实现了全覆盖。
所以,称其为“云”,并不过分。这云,宽广深厚、无远弗届,随时随地都会发生,而且变化多端。有云才有雨,没云,你就干着去吧,来一万个老干部,穿着旧胶鞋,蹲在龟裂的大地上,这些没云的地方也见不到一滴雨。
社会阶层流动 以上就是我创造“云世袭”一词的发散思维。据一位IT业界的朋友补充,套用云计算的专业术语,云世袭的特征也可以做如下归纳:1、安全可靠。云世袭提供了最可靠最安全的关系网存储中心,用户不用担心数据丢失、人肉搜索等麻烦。2、客户端要求低。云世袭对用户端的配置要求低,向下可以一直兼容到脑残级用户。3、轻松共享数据。云世袭轻松实现不同领域的关系与人脉共享,实时同步,即时发挥作用。
之所以说到世袭这个话题,缘于近期高考考出一些社会新闻:不让邻居冲马桶、封锁考点周围道路,不让汽车和自行车经过、迟到跪求入场……似乎就因为一个高考,全社会都丑态百出了。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就出在云世袭上。
高考是当下对云世袭现状惟一构成可能冲击的社会机制。与高考有关的新闻一再提醒人们,云世袭把船票瓜分尽净,底层为最后一根稻草大打出手。问题不在高考,高考是古代中国的伟大发明中,惟一一个还在为这社会努力减压的。如果考上好大学,底层民众还有一线希望当上公务员,晋升不劳而获的种姓。反过来说,贫苦出身的再没有本科学历,那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了。于是,这个在过去一两千年承担着社会阶层流动管道的科考制度,在其他管道全部封闭、社会阶层板结硬化并且板上钉钉之后的今天,它承担着十三亿草民改变命运的全部希望。
所以,不要指责因为过于重视高考而引起的社会丑态,那都是地底的岩火。
来源 >  华声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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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5日星期二

谷歌应用GoAgent翻墙利器图文教程

谷歌应用GoAgent翻墙利器图文教程: 原文:http://www.zhujilu.com/google-apps-goagent-over-the-wall-tool-for-graphic-tutorials/
GoAgent是 一个使用Python和Google Appengine SDK编写的翻墙软件,速度方面,是相当的给力,打开youtube、facebook、Twitter等国外网站基本上是秒开。下来我分享一下操作步骤:

一、申请创建一个Application:

 1 、申请Google App Engine账号:

登录http://appengine.google.com,如果你已经拥有一个Gmail账户,直接输入账号密码就可以登录;如果没有则需要新申请一个Gmail账户。(Gmail是必用的邮箱之一,木有的童鞋赶快申请一个)。
2 、创建Application:
简单地介绍一下Google App Engine,Google App Engine是一个开发、托管网络应用程序的平台,使用Google管理的数据中心。它在2008年4月发布了第一个beta版本。Google App Engine使用了云计算技术。它跨越多个服务器和数据中心来虚拟化应用程序。
3 、通过短信验证你的账户:
需要短信验证才可以进行下一步操作,Country and Carrier(国家和运营商)处选择Other,Mobile Number(手机号码)处填写你的个人手机号码号码,格式为+8613800138000。
4 、将手机收到的验证码输入并Send:
你将会收到谷歌发给你的短信,短信内容大致为:Google App Engine:******(六位数字)。
5 、创建一个属于你的Application:
1)输入一个Application ID,允许使用英文字母和短横杆;
2)点击Check Available,检查一下是否可用;
3)输入Application名称,这里可以随便填;
4)勾选I accept these terms,即接受协议;
5)最后Creat Application
6、当你看到以下画面,说明你已经成功创建一个 Application:
注:每个Gmail账户最多只能够创建10个Google App Engine应用,每个应用每天有1GB免费流量。如果你经常下载或者观看视频,建议多创建几个Google App Engine应用。

二、修改谷歌账号两步验证:

1 、进入谷歌账户设置页面https://www.google.com/settings,在安全性-两步认证处,点击修改:
2 、开始设置Google账户
3 、手机设置,此处你需要点击发送验证码,获取验证码后提交确认进入下一步:
 4 、验证计算机,如果当前计算机不是你个人的计算机,不要勾选信任此计算机:
5 、设置两步验证的最后一步,激活:
6 、开始为你的Application创建密码:
7 、输入名称,这里可以随便填写,点击生成密码进入下一步:
8 、把生成的密码记下来,后面会用到的:

三、配置goagent客户端:

1 、下载goagent客户端(Download):
2 、修改local\proxy.ini中的[gae]下的appid=你的appid(多appid请用|隔开),即前面创建创建Application所设定的Application ID,如我设定的my-xberry:
3 、双击server\uploader.bat(Windows 7或Windows 8用户最好以管理员身份运行),根据提示依次输入Application ID,邮箱地址,和修改谷歌账号两步验证Step 8中生成的16位密码:
注:输入密码时,文字是不可见的,确定输入后回车确认即可。

四、开始使用GoAgent:

使用GoAgent上网前,你必须运行local\goagent.exe(以管理员身份运行),就刚才下载的goagent压缩包里面的文件。
如果你使用的是Chrome,请参考以下教程:
1)chrome请安装SwitchySharp插件;
2)导入SwitchySharp配置,下载地址http://goagent.googlecode.com/files/SwitchyOptions.bak,进入SwitchySharp设置界面,点击“导入/导出”-“从文件恢复”,导入刚才下载的SwitchyOptions.bak
3)使用Chrome浏览Twitter、Facebook,YouTube等网站时,记得切换到GoAgent:
如果你使用的是Firefox,请参考以下教程:
1)安装火狐附加组件AutoProxy;安装完毕后重启Firefox,提示规则列表,记得选中确定:
2)FireFox->选项->高级->加密->查看证书->证书机构->导入证书, 选择local\ca.crt, 勾选所有项,导入:
3)添加代理设置,点击AutoProxy图标旁边的三角按钮,在下拉菜单中选择“preferences”或者使用快捷键Ctrl+Alt+P进入附加组件首选项设置,然后点击Proxy Server,选择Edit Proxy Server,添加代理地址,如下图:
4)修改默认代理,同样是“preferences”界面点击Proxy Server,选择Choose Proxy Server,将默认的Proxy改成刚才添加的:
5)使用AutoProxy会自动根据已定规则决定是否使用Proxy的。
现在你就可以使用GoAgent浏览“某些网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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