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0日星期五

秘密观察:我亲历了现代“豆选”

秘密观察:我亲历了现代“豆选”:

秦晋民谣:金豆豆,银豆豆,豆豆不能随便投,选好人,办好事,投在好人碗里头。(佚名)


  晌午,雪霁,村上有人三三两两往大场(北方农村碾麦用场)上走。一些半大孩子在先,一些妇人在后。再后来,才有了男人、男老人和已经挪动不易的老老男人们鱼贯入场。村民老杜说:“他们老得听不见啥啥了……”
  棋子村的新年度村民委员会干部选举今天举行。
  左岸是黄河,右岸是吕梁山,大概属末梢地带,偶有平缓地势。村民们聚集的大场,是一个地处低凹,四围里堆放着报废农机具残骸的地方。有台子,是用黄土临时拍打出来的两巴掌高的土坎。台上有桌、有椅。桌上摆着桌牌,像大会堂里中央开会的摸样,牌子上写的名字名气不大,村民们却说个个是人精。
  毛乎乎的太阳从山卯卯上升起的时候,村外开来一辆“公安”面包车。面包车仄仄着开到会场旁停住。从车里呼噜噜倒出八个警察。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看清楚了,车里下来的人头戴钢盔,身着特警制服。
  现任村长走到台上,扯着话筒线叫大家安静。台下的农民百姓则没有大会堂开会那样整端的习惯,多是三三两两扎着堆儿说话,说悄悄话。只有把事情当了玩笑的一些洒脱人,这些人年轻,说话声则大“谁选我,日后到俺家喝酒。”旁的人就说“先试试你这个国家主席的钩子(屁股)够不够硬!”脚就从后头抡上去给“主席”屁股上一脚,肆无忌惮。
  大会迟迟不开,原村长一遍一遍喊“准备开始”。却很难开始,直到我要昏昏欲睡……
  前一天夜里,我睡赵家。有点像社教干部下乡派饭(管吃或者管吃带住)。老乡们帮我藏摄像设备到红苕窖里,把自行车推到废弃的牛圈棚子下,再用一张彩条布遮盖。整个下午和整个晚上他们不叫我出门,我就和赵家人一起看电视。
  夜里十点有人来串门,带来了消息:有不明身份的人挨家挨户通知“明天投票都投某某某,不投某某某就是找死。”赵家人听了很是不安,说:千万别找到咱门上,你就是躲也躲不到哪去,赵说我身上有外头人的味道。我心里嘀咕:一不涂脂抹粉,二又是刚刚在县宾馆洗过澡。难道来的都是狗鼻子?!
  几个月前,约莫中秋节前后,我在百里外黄河西岸的邻省考察,县里发生一件奇事。镇(乡)长据说是感恩于一年来各村村长的努力工作和积极配合,特邀各村村长到县里酒楼设宴答谢。席间有两村长斗嘴,甲村长摸着乙村长的头说“信不信,我掏三万就把你这个买下。”乙村长一听回过一句“你信不,我掏一百万买你这头。”三句不过,两人大打出手。遂引来双方各自人马参战,直打得天昏地暗。二天事情并未结束,吃了亏的乙村村长接到镇(乡)长来电,邀他赴甲村由乡长出面做双方调停。乙村长带一车人马赴约,暗中自有备战。却不曾想,乡长和甲村村长实则勾结一起,是为骗得乙村村长到甲村后彻底打垮乙村村长嚣张气焰。果然,乙村人马到得甲村遂被团团围殴,战后一清理,发现打倒六个,两个当即送往省府做开颅手术……
  时值全国农村海选村干,我此行下乡前,曾和北京的朋友聊天,各位立马谈到“豆选”。若是知道现如今乡下的邪恶势力已经如此公开化、合法化的话不知道那些北京的朋友还会否幻想曾经的“豆选”。
  这里不妨举林牧先生自述《昭昭日月》中对当年解放区农民“豆选”的描述,这是我至今看到不多的亲历者的讲述。



  ……乡长、副乡长和村长的候选人,当然是由党内提出的,但是,党内提出的候选人,不是一名,而是几名。选举是在村民大会和乡民大会上进行的。几个候选人面对选民坐在会场的第一排,每人背后放一只饭碗,村民们依次在候选人背后投豆子,豆子就是选票。投票以后,由村民选出两名计票员,得到豆子最多的人,就是当选人。在选举和计票过程中,我们工作组的人不授意也不干预。解放以后,在新区减租、反霸和土地改革的末尾,都有一个民主建政的阶段,选举村、乡干部。我作过几次工作组长,都是按我在陝北学会的办法进行选举……



  说实话,我受“豆选”的印象太深,来棋子村实地考察普选前,我是一直以“豆选”的模式来观察这个21世纪位于晋中山区小村庄的民选过程的。棋子村二百户人家,人口过千。除外出打工人口和未成年人外,实际可参与投票者不过四百。这里还得排除许多老年人。这些老年人对民选似乎表现莫然,“爱选谁选谁,选谁都是顶屁用。”问为什么,有说“一当村长人心就变,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选谁都是钱定的。投票还嫌手累?”“结果是谁,昨晚就定了,现在不过走走样子,这谁不知道?!”有的更直接,道:“我就是来看看下届咱村由那个坏蛋来领导?”
  棋子村的普选大会进行到午后。大喇叭里不停地播放一首歌子:寂寞的一颗心苦苦在等待,梦中的姑娘为何还不来。春去春又来,真的好无奈,我的世界没有爱情色彩……
  场上,投过票的村民陆续离开,那间挂着布帘儿的神秘小房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我好奇的问老赵就这么些村民投票吗?老赵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道:“很多人叫不来。”老赵的儿子在一旁插嘴,“昨晚上都投过了,现在不过走走样子。是候选人上门逼着当面投的。”我问候选人就只那台上的两个人名吗?老赵说:“多了还了得,就这俩还都是乡上指定的。”一个村民走来在老赵耳朵边儿嘀咕。村民走后,老赵立刻把我叫到一旁,悄声说:“俩候选人家里来了些‘强人’。”我问都是什么人,老赵说没人认识,外村的,一看就是乡里的地痞二流子,是候选人各自召集的打手。我很惊诧,老赵却似乎不以为然,“年年都如此,一年比一年厉害,以防不测……”
  场子上已经很久没动静了。就只几个特警转来转去。小地方的特警不比北京。开始时还见威武,过了这半晌,似乎没有他们可做的,也就站得歪歪仄仄,百无聊赖。我对老赵说:“民主大会,有必要让特警压场子吗?”老赵一笑,笑的很无奈。
  选举结束大概是在下午两点。场子上的红红绿绿布置被撤的很快。只一会儿工夫,人去楼空。大会没有宣布结果。老赵对我说:“择日宣判。”
  八个特警依次钻进面包车。两个候选人站车门旁热烈奉迎。我问老赵下一步该干吗?老赵说镇上“凤凰楼”上早设下一桌酒席,俩候选人出资,主题是“庆功会”。参会人除了镇(乡)长,俩候选人,还有那八个特警。算上候选人的家属,正好酒席两桌。在回赵家的路上我问老赵:“如此特警押着的选举,又有候选人各自的备用战斗人员,实在不可思议。这样的选举村民们知其内幕吗?选举结果难道也算有效?”我的一连串的疑问经不住老赵的一句回答:“乡长亲口说过‘屠刀下的这种选举我们认可’真的,乡长说的, 是在大会上说的.”
  约半个世纪前,史沫特莱在她撰写的《中国的战歌》一书中对中国陕北地区出现的“豆选”发表感言——这是比近代英美还要进步的普选!大半个世纪后,作为草根报道者的老虎庙根据在距离当年史沫特莱感言“豆选”之地不远的晋中地区的观察,老虎庙亦有感言——始自于中国20世纪末的农村基层村委会普选:一个民主的谎言!


注:应乡亲们要求,本文部分做匿名(含地名、村名)处理
  在适当的时候,我将公布视频资料,愿为中国法制及选举制度研究者提供第一线资料


延伸阅读:《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修订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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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勋:变革、民情及个体责任 ——有感于韩寒博文引发的争论

王建勋:变革、民情及个体责任 ——有感于韩寒博文引发的争论:

2011年12月29日星期四

步步驚心:徐春柳參選日記

步步驚心:徐春柳參選日記:


編者按:網名「吉四六」的北京傳媒人徐春柳,今年在所住的東城區忠實里社區宣布參選人大代表,即遇上官方設下一卡又一卡的阻撓。官方先是透過社區和單位向他施壓,迫令他退選未果後又指他「只能在單位登記選民」,公然違反《選舉法》。最後徐春柳在據理力爭下雖然成為社區選民和初步候選人,但這時當局卻突然「種區」,把一個聲稱擁有2,000名選民、與社區無甚聯繫的鐵路局職工片區劃入選區,令要依靠「另選他人」方式參選的他根本不可能當選。從徐春柳的參選日記看到的,不僅是他所描述的「步步驚心」,還有是中國式選舉的荒謬絕倫。

引言

「我參加的這個game,我知道,規則是他們定的,場地是他們建的,門口檢票的、保安員都是他們的人。但還是沒想到,在場上我不光要與對手搶球,而且我的隊員隨時可能受傷下場,也隨時可能變成他們的人,來搶我的球,最後連觀眾都全是他們的人,我對規則的理解隨時可以帶來噓聲一片。而我好不容易搶到球,正要射門,裁判跑過來一腳把球鏟了。裁判也是他們的人!還好,我還是我,我能把我遇到的這一切,用文字記下來,讓後來人來看看我們這個時代。」


5月26日


上午看到大眼參選,下午遇到五嶽散人,就說我們也參選吧。我們早就商議過參選的事情,還想過把姚瑤他爸姚立法找來普法,所以一拍即合。他回去就宣布了。


於是我也在微博上宣布參選:正如@熊培雲 所言(劉萍參選,錢明奇自爆)。今天有些特殊,在這個有標杆性的日子裏,我下定了參選人大代表的決心。我叫徐春柳,男,漢族,1980生人。籍貫江蘇,戶籍北京東城,目前在網絡媒體謀職。接下來,我將在所在的北京東城忠實里社區收集社情民意,了解本社區人民所想所願,提出參選主張,爭取當選為本社區人民謀福利。


5月27日


剛宣布參選人大代表,已有外媒體打電話來採訪。接受我友@石扉客 的建議。外媒採訪,電話採訪不合適,表述不清,當面或郵件採訪比較合適。為了方便參加人大代表選舉的宣傳,用了10多年的網名「吉四六」改名「東城區徐春柳」。很不習慣啊。寫了個簡單的個人公示。


本人1980生人,男,漢族,未婚,無黨派,無宗教信仰。


名下有93平米住房一套(無貸),奇駿suv一輛(有貸),無股票投資,有正當工作,財務狀況良好。


個人工作經歷如下:


02年大學畢業參加《中國中醫藥報》工作。


03年在《京華時報》任記者。


04年在《新京報》歷任記者、資深記者。


09年到現在,歷任「搜狐網」新聞中心資深編輯、訪談頻道主編。


在多年的記者工作中,廣泛接觸社會,了解中國,我希望等我到了四十多歲的時候,不會挺著大肚子,嘲笑我的下一代人無知、不懂事。要知道,這個骯髒混亂的世界,是我們造就給他們的。


同樣的話,獻給你們,現在正在其位的四五十歲的當權者們,你們給我們留下的是什麼樣的世界?


圍觀只能麻醉自己,行動才會改變中國。


6月5日


自己寫了個文案。《區人大選舉:這就是我們的城》


6月8日


人大法工委說我們沒有獨立候選人,不管他名字叫獨立候選人還是選民依法按程序提名推薦的代表候選人,不重要。我會按程序一步步的走下去。


6月10日


徐春柳參選計劃


時間:11年6月到11年10月


目標:東城區人大代表


預算:


顧問團:十年砍柴、樂山、石扉客、如風、肉唐僧、郭玉閃、陳鳳山,特邀:袁岳零點調查、社科院社會學所發展研究室李煒主任。(排名不分先後)


義工:待招


第一階段 6、7、8月


明修棧道


以成立業委會為由頭,開始選舉宣傳。好處是,這是中國唯一能合法公開宣傳的公民行動。在中國戶籍制度下,業主有選民資格的會比較多,而且成立業委員耗時長、 能涉及小區內居民的廣度與深度,實是最好的代表預選。而且,在選區內推動建立更多的業主委員會,可以作為參選人大的一個重要主張。與參選代表相輔相成。


1,參選口號與文本(十年砍柴、樂山、石扉客指導)


現有口號:在您身邊,知您所憂,為您奔走。


2,網站建設(如風指導)


建一個專門用於人大選舉的網站,公示信息。並要求有社區論壇,可以互動。


3,確定選區(跑東城人大口記者指導)


以本人所居住的忠實里居委會輻射整個東花市街道。


4,成立業委會(陳鳳山指導)


在所在小區徵集20%的居民的同意,到街道辦申請成立業委會籌備組。


召開業主大會,獲得50%以上業主的支持。


5,調查(袁岳零點調查、社科院社會學所發展研究室李煒主任指導)


印調查問卷人工發放


到各論壇收集小區的問題


6,籌款(肉唐僧指導)


選舉要花錢是現代民主國家選舉的應有之意,為了能讓更多的窮人參選、不讓選舉成為有錢人的獨角戲,各國都有成熟的籌款及約束條款,中國法律中沒有相關的條文,但法無禁止即為可行。


但如果我朝以各種理由叫停籌款,立即停止。不與之對抗,但一定要有相關的禁令。也就是說,讓其劃線,有了線才能突破線。


(肉唐僧要補充一下籌款理由、做個預算,我們可以用在什麼地方,樂山建議要向大家解釋清楚。我現在想到的就是做網站、海報、調查表格、僱傭人員、聘請專業調查公司、大型宣講活動、錄音錄像成本。)


第二階段 9月


項莊舞劍


在成立業委會的基礎之上,獲得正式參選資格,成立選舉辦公室,公開在社區內宣傳參選人大代表。


1,宣傳《選舉法》,讓選票留在社區(郭玉閃指導)


2,站台宣講(十年砍柴、樂山、石扉客指導)


3,演藝活動(肉唐僧指導)


第三階段 10月


背水一戰


待定(收集可能多的手機號,以防用到另選他人階段)


8月6日


計劃:宣傳參選


我一輩子可能今天是說話最多的。大腦都缺氧了。我不停的在介紹自己的參選理念參選的原因參選的方法。大家對於這樣的形式一點都不反感。88歲的老大爺跟我說我支持你,我一定選擇你。還有一個B座1203個女士很神秘的跟我說,我可以幫助你。


今天也應該有一些秘密警察,反正居委會是知道我那在推廣。他們派來了一個人。那個阿姨看上去還算和善。


8月9日


今天單位主任找我。說是領導收到了信息。但是並沒有反對我參選,還是叫我不要跟外國勢力有聯繫。這個某種程度上也說明我在他們的視野之內。如果表現的不好的話,他們可能加碼。因為現在跟我講的僅僅是底線。其實我在這方面也很注意,從來沒有主動接觸接觸外國記者。


今天又拒絕了《華盛頓郵報》和《今日美國》的採訪,要來他們自己來,我可不會主動的去接受他們採訪以免麻煩。


8月15日


今天是組織志願者第一次見面,會做一些培訓。時間很倉促,前天才通知報名,今天就要見面。所以能來40多個人,我感到還是效果不錯。


有同學提問說,你到了人大了能幹什麼,那是了無生氣的會場。


我舉起了李敖在立法院帶防毒面具噴毒氣的例子,又舉了一下邱毅衝擊法院的故事。我的意思是說,為了更大的收益,有些成本是可以付的。但是這位同學迅速問我,那是台灣。幾乎無語了。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來了兩位老者,他們的經驗還是六七十年代的,希望我能跟居委會搞好關係,


這樣當選的可能性更大,我回答他們我會努力的。


今天有個重要事情,是居委會主任給我打電話了說一直在找我。看來事情比較嚴重了,主動的來找我。


要減肥了,好多人都說我比照片胖。


8月16日


今天早上社區居委會找去談話,其實是一個赤裸裸的威脅。因為居委會背後就是派出所。他們出面就等於,公權力已經完全進入了。


8月27日


昨天晚上見到領導,有關部門找他說話了。詳細的問我收入和作風,還有資金來源的情況。並且他還透露了很重要的一點,有關部門已經悄悄的聯繫公司調了我電腦上的資料。聯繫到我電話最近老串線的狀況,貴黨真是牛逼啊。


8月28日


昨天到了下午,拍了一些宣傳照片的東西。臉都笑僵了,真是不容易啊。我原來的計劃是想拍個生活場景,比如說早上起來刷牙洗碗上班,顯示我和大家一樣是一個普通人。但大家認為用不著這麼多照片,所以說就作罷了。


8月31日


昨天有關部門的人,找到我。這還是第一次。找我的警察就是找我徒弟小白認識我的。他們安排這個人明顯是有考量,避免以阻礙參選的名義進入。以熟人的名義,好跟我套近乎。


開始我們也完全沒有談參選。他們只不過是談一下話,了解我的思想背景。我反正是無事不能對人言。


9月15日


今天讓二哥到居委會去看消息,居委會主任居然跟他講,只能在單位去登記。而且態度很強硬。從法律上來講。這完全不成立。我們既可以在戶口所在地、居住地、工作單位去參選,我們還可以不在戶口所在地參選。我會把法律條文打印下來,據理力爭。


9月16日


選舉登記開始了,果然不出所料,不讓我在社區參選。


書記跟我講,如果我一定要在社區參選,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把工作辭掉,失業在家,一個是說服我的單位不參加選舉,請注意,不是我不在單位參選,是我的單位退出選舉,請問我如何說服我幾千人的單位退選?


書記還透露了一點,我們這個選區,會有一個2,000多選民的大單位,北京市(鐵路分局)內燃機務段,我了解了一下,這個單位是沿鐵路建的,很多人根本不在這兒工作,而且鐵路部門安保很厲害,門我都進不去。說這句話的意思就很明確了:你肯定當選不了。


9月17日


在我拿出了辭職信後,今天書記到我家來給我做選民登記。這之間發生了很激烈的辯論,其核心關鍵還是老百姓只能在工作單位登記,並不能在居住地登記。


另外一個可笑的是事實,我這個樓160戶居民,只有五、六個進行了選民登記。我們整個忠實里社區11棟樓,也就是說我們這些社區裏最後可能就有上百個選民,而北京市內燃機務段卻有2,000名選民。


還有一個我不能認可的手段是他們是進小區進行入戶登記。他們作為選舉機關應該是客觀公正的不能過多介入選舉。他們進去之後,對選民進行政策性的誤導,比如有單位的不能到社區參選,就會使選民沒有辦法作出自己正確的選擇。


我在樓道裏走了幾層樓。本來40戶居民,沒有一戶在本地參選,其實他們大量都是北京人口,要麼在單位要麼人戶分離。這就說明了一個不合理的情況。本來為了方便選舉,在單位在居住地都可以,人戶分離也行,但是到了現實操作過程當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參選。說明我們入戶的重點,在阻止他們參選而不是鼓勵他們參選。


而北京市內燃機務段的做法,我也覺得是針對我來,因為之前的這些選民並沒有來這選舉。之前的我們忠實里選區包括對面的京城仁和還有廣渠家園,要選出三個代表。現在包括了內燃機務段,只選出一個代表,必然是機務段的當選。


9月19日


我昨天到鐵路邊西綜社區來做宣傳,居民們拉著我的手,讓我來看他們的公共廁所,當時我就震驚了,這樣的公共廁所怎麼是人用的?當下我就做下承諾,即使我不當人大代表,也要幫助他們解決這個問題。


晚上剛收到一個短信說:「徐先生,我是西忠實里的居民,廁所現在沒有掏,還有大半坑的污物,坑外比較乾淨了。」看來居委會已經做了簡單處理,但沒有解決問題。我會繼續追問。


9月21日


一個消息是,我成了敏感詞。


9月22日


昨天從老家來的消息,讓我不得不對最近的參選請寫一個總結。


我父親的朋友打電話給我,有關系統的人到學校去找我中學時候的情況。之前他們已經到我前單位去把我電腦中的資料全部調出來。再加上我的電話可能被竊聽,基本上我整個人已經沒有什麼隱私。


這是我參選來遭遇到的最艱苦的情況,心裏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去見來的三個街道的幹部。他們是指導社區選舉的社區幹部,都是處級。一個是東花市街道的副書記,一個是紀工委書記,還有一個女人。他們說我這是在提前進入了宣傳的程序,對其他選舉人不公平。他的意思是說,只有到了公布了候選人資格證才能宣傳。我很清晰的告訴他,我是作為一個公民在進行宣傳。作為一個公民我有資格在任何時候告訴別人我想當人大代表。哪怕這個選舉在四年以後,我一樣可以告訴別人我想參選。


這兩天我就天天找我單位的人力部,能不能開證明,我在單位參退出選舉的證明,我把人大法工委的解釋,和譚人瑋的證明都打印出來給他們看。


時間越來越緊張,我不知道我的選民資格能不能拿到。


10月12日


昨天我調休了一下,專門去做我參選的事情。其實目的很簡單就是了,證實我到底有沒有參選的資格。我在選民榜公布之前,不停的去問他們,並錄音留證。這樣我沒有辦法登記選民的責任,就不在於我而在他們。


他們還告訴我一個信息:10月17號到18號才公布選民名單,比以前說的10月12號晚了整整一個星期。這樣的話,獲得聯名推薦和介紹自己的時間就更短了。


10月17日


微博 @吉四六 :【我已獲得選民資格】剛打電話社區,我的選民資格已確認。之所以改變了之前有單位的在單位登記的所謂原則,理由是「我在原單位辭職,新找的工作處於試用期,所以才可以在居住地選區登記。」我雖然不認同這個理由,但能有選民資格,就可以把選舉繼續推進下去了。


10月18日


昨天是參加選舉以來最驚心動魄的。


這兩天幾乎天天打電話和發短信問有沒有選民資格。昨天上午快到12點02分,終於接到電話,說是選民已經公布出來了,現在貼在小區了。上面有我的名字,我快叫二哥去拍下來。


我之所以能獲得選民資格,第一我交了辭職信,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完成了選民登記。第二他們也知道如果不給我選民登記,我必然要走法律途徑,他們完全沒有道理可講。所以他們只是不斷的拖延時間而已,最後一定會給我選民資格,這一點我在之前的日記裏,也清晰地說到了。所以一切都是在我的預料的範圍內進行。


10月23日


早上調查公司的人打電話過來,他們安排入室調查的人已經進入小區。


我懶個床,打算過會兒也去加入。沒想到過了一會兒,調查公司老闆就打來電話,說他們的人已經全部被派出所圈住了,在居委會的治安室。我趕緊下樓,果然五個人都在治安室呢,被控制了人身自由。


派出所所長政委等一干人,都在居委會等著我。把我做調查的目的手段問了個遍,還是不肯放人。說是一定要他們公司的來領人。還威脅要配合工商部門,調查這個公司做調查的資質。因為按照我國法律,調查公司是不能做民生類的調查的,無非是害怕做出一個像網易的「來世你還想做中國人麼」,這樣的傷臉的調查。在我國現在老講法治國家,就像互聯網,外交部發言人總是說,我們是依法管理互聯網。可惜我們的法,不過是國家意志,部門意志,是法家的法,不是法治的法。


我肚裏不服,可當然不能害了朋友,而且本著你禁我止的原則,所以我就向東花市派出所提議,我寫保證書,保證以後再也不搞類似的入室調查。他們表示要商議,一直到晚上6、7點,才搞定……


我從派出所出來,無力感實足。


10月26日


小綠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告訴我,我已經進入了初步候選人。這其實是我能達到的最好的目標了。到此基本上我的目的已經達到,能把流程走完了。


在我們選區的大單位,終於出現了。在之前的選民榜裏面並沒有她們的名字,雖然我在之前已經做了判斷,說會有這樣一個大的單位出現,但是我沒有想到它會突然出現。北京市內燃機務段有2,000名選民,他們都是推薦他們的黨委書記作為代表候選人,也就是說社區書記也只是一個陪選的而已。


接下來可能是最後一搏了,能不能把最後的幾百個袋子發給機務段的工人。


回顧一下我的參選歷程,他們的每一步都在設置障礙。從宣傳《選舉法》,選民登記,到做參選宣傳,找推薦人,當初步候選人,甚至在一開始的選區劃分。唯一感到奇怪的就是,我的資金來源這件事上他沒有干涉。


另外在我的背景,我的工作,我的私人交往方面,(當局)還問我是否接受國外媒體的採訪,都有很多的管制。


這一路下來可以說,是步步驚心。我要是寫本書就用這個名字。


10月31日


網上的自薦者無一成為正式候選人。我也得到通知了,沒有進入正式候選人,只能以另選他人方式參選了。


11月4日


今天是正式候選人的見面會。


選舉工作大部分是在星期一進行,從程序上來說第一步是選民小組會議,選出小組的組長,並初步的提出推薦候選人。主持人是街道的紀工委書記,程序是先介紹兩個候選人,兩個候選人做自我陳述,然後回答選民的提問。介紹的情況大多是,強調自己是中共黨員,非常支持黨的領導,堅持黨的領導和如何如何,特別機務段的石書記。整個人生經歷,都是黨代表,可以說黨性很強。


他們沒有一個人介紹的是自己為什麼要當人大代表。這個可能是與其他國家的選舉最不一樣的地方。因為上面就是強調,人民選我來的,並不是我要來的。


提問階段,是按照程序要求大家舉手提問。


一個很有趣的小事,在我舉手的時候很多人一起舉手。我不舉手的時候也沒人舉手。我邊上的小伙子,表情非常尷尬。


開始我沒有舉手,因為已經回答過我的問題了。我回頭一看大家都不舉手了,於是我又舉手提問。旁邊的小伙子一看,就像條件反射一樣,立即把胳膊舉了起來。周圍的人也像機器人一樣,佧一下手全舉起來了……主持人一直在強調大家舉手都很踴躍。說了四五遍,其實意思就是你差不多就行了。


11月6號


星期五的晚上偷偷摸摸的,把燈裝起來。其內容寫的是8號到居委會投票選代表,請另選他人填「徐春柳」,選個街坊做代表。


真是有點齊心吊膽。晚上覺都沒睡好,老是擔心有人打電話。


11月8日


最後一天反而平常了,早早來到投票地點,我看到選票就是知道會有很多人會投錯票。第一,我的名字不在選票上,要另外填;二,填的時候,還要在下面劃個圈。


第一點很好做,第二點,很多人會被誤導。因為正式候選人的圈是劃在名字前,而我要劃在名字下……


鄰居@小綠還是支持我,家裏四張都投我了,但是其實都投錯了,我的名字下面沒有劃圈。


11月10日


還沒看到自己的票數,先跟大家通報一下,本次參選宣告失敗。當選者是在本社區加進來的大單位,北京市內燃機務段的黨委書記。這個單位有2,000多名選民,超過了我們社區的選民(因多數年輕人被趕到單位參選),這些單位選民大部分不居住在本社區,甚至工作地點都不在本社區,包括這個書記。


這個大單位不光沒有在本社區公布選民名單,而且連投票都是單獨進行,也不在公開場合,是他們單位辦公樓裏,外人連進都進不去(因為是鐵路部門,被鐵軌包圍,有安全因素)。請教方家,同一個選區,分兩塊投票、公布選民,合理麼?



2011年12月28日星期三

中山同志革命的干活?

中山同志革命的干活?:


中山同志革命的干活?



二次革命还没有完全失败呢,中山先生就逃向了日本。虽然袁政府要求日本不得接纳中国的叛党,但是一者中山在日本有人缘;二者,日本一直利用中山反袁,给中国政府制造麻烦呢,所以中山不但在日本落了脚,还开始组建中华革命党。其基本构架是:



第一,党中所有高级干部不由选举产生,而由党魁指派。这也叫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袁那边在政府中称帝,孙这边在党中称帝。经过二次革命,两人倒是殊途同归了。按唐德刚先生的评价,两个人乃一枚铜元的两面,只不过一个在野,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在朝,将独裁进行到底。



第二,党员分首义党员、协助党员、普通党员三级。这样分级,一是革命时好说话,党大一级压死人;二是革命后方便分赃,省得下岗党、失意党不安分,将革命进行到底,又是二次革命,又是三次革命的。具体分赃方式:首义党员有优先参政、执政的权利;协助党员有选举与被选举的权利;普通党员仅有选举权。孙行者这一手,明显是学了白莲教,只不过中华革命党是干股,白莲教乃是现金股。白莲教交的党费叫根基钱。革命成功后,可按根基钱的多寡偿还。比如根基钱一百可得土地一顷云云,股红还是挺高的。



第三,他党不得存在,全国人民均成为革命党党员之后才会有真共和的出现。凡非党员在革命时期之内,不得有公民资格!



最恐怖的是,孙中山还让党员们立约宣誓,加盖指模,声明牺牲自己,服从孙先生,再举革命,不惜牺牲等等。党员们一听,蒙了。孙大侠这是咋了?革命不能这么搞哇。但是孙先生不以为意,解释说:革命必须有唯一之领袖;革命必须在唯一领袖之下绝对服从;我首倡推翻专制建立共和,离开我讲民主共和,乃是南辕北辙,大家要盲从我;再举革命,非我不行,我敢说除我外,没有革命导师了。



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孙行者蓦然发现,列宁才是真正的革命导师——俄国革命比中国晚六年,却能成功,成功的原因当是以党治国!于是他决定以俄为师。可是当有日本人问他,其三民主义是否师承列宁学说时,他很不快,回曰:“我辈之三民主义首渊于孟子,更基于程伊川(程伊川,宋大儒,宋明理学主要奠基者之一,史称小程)之说。孟子实为我等民主主义之鼻祖。社会改造本导于程伊川,乃民生主义之先觉。其说民主、尊民生之议论,见之于二程语丝。仅民族主义,我辈于孟子得一暗示,复鉴于近世之世界情势而提倡之也。要之,三民主义非列宁之糟粕,不过演绎中华三千年来汉民族所保有之治国平天下之理想而成之者也。文虽不肖,岂肯尝列宁等人之糟粕。况如共产主义,不过中国古代所留之小理想者哉。”


中山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呢?很简单,虽然他一直号称自己的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但是把他的三民主义称作列宁主义,他不乐意。一句话,他不想宗列宁的主义,他只想拿列宁的以党治国,来完成自己的主义。



另一方面,既使对自己的主义,中山也把握不准,因为先生一直变化中、矛盾中。比如三民主义。辛亥革命后,他认为民族、民权的目标已经实现,所以提出了一民主义;宋案之后,他认为民权主义仍没有实现,又改为二民主义;袁世凯死后,他以为一死百了,遂再次改为一民主义;发现袁世凯死了也没解决问题,又恢复三民主义。有关民族主义,他认为中国存在着一个庞大的民族,但却没有民族主义,于是开始提倡民族精神,什么忠、孝、仁、义、信、爱、和、平等,甚至连人心问题都提出来了。有关民权主义,共和那样的代议制,民国都玩不好,他反而提出了直接民权;直接民权也罢,反过来他又认为人按天赋分为三等,即先知先觉、后知后觉和不知不觉:不知不觉者不会争民权,那么需要前两种有知有觉者争出民权奉送给大家……整个一锅疙瘩汤。有关民生主义,他认为当时流行的社会主义有四大流派:共产社会主义、集产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无政府社会主义。而他所取的是国家社会主义。但这个主义到底是个什么主义,他的解释又很模糊。虽然如此,他有一个主义却是确定的——那就是举民族革命、民主革命、社会革命,毕三功于一役,一揽子解决中国的所有问题,也叫孙氏版的跑步进入三民主义吧。当然,二次革命的失败告诉他,一下子跑进不容易。于是他重新调整跑速,确立军政、训政、宪政三阶段,如何一级一级完成呢?先是以党建国,后是以党治国,形象的说法,就是党啊亲爱的妈妈:“民国之主人者,实等于初生之婴儿耳,革命党即产此婴儿之母也。既产之矣,则当保养之、教育之,方尽革命之责也。此革命方略之所以有训政时期者,为保养教育此主人成年而后还之政也。” 问题是吃党妈妈乳汁的婴儿能否成年,党又如何愿意还政于民,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我们还是看实际操作吧。



1921年,中华革命党改称国民党。再之后,就是联俄联共了。他对那些反对国共合作的人说:“你们不赞成改组,那就解散国民党,我个人可以加入共产党。” 先生还是看中了共产党的党治精神吧。



联俄联共之后,先生的党治思想进一步明确:第一,以党治国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以党建国,第二阶段以党治国。第二,党和政府的关系是,党在政府之上,党是政府的总枢,政府接受党的指导。第三,党和他党的关系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第四,党治的最终目标是民权。民国以民为本位,而民以党为凭籍,党是全国人民的代表。……后来的蒋介石忠实执行了国父的这种党治精神,并且发扬广大,走向了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脑袋的最高境界,铁打的江山,蒋介石一个人党政军全兼。



看来,党治如何走向宪政,先生考虑不周。历史没给他机会,否则,他还会看到导师和师弟们的走向。



导师当然是苏联啦。列宁说:“无产阶级民主比任何资产阶级民主要民主百万倍;苏维埃政权比最民主的资产阶级共和国要民主百万倍。” 中山先生若在,会不会说三民主义比任何主义都要民主,国民党政权比最民主的资产阶级共和国要民主百万倍呢?


师弟中的代表是德国吧。希特勒也学苏联以党治国。装甲兵之父古德里安在自己的回忆录里说:



“自从1938年以后,德国的内阁就从来没有再开过一次会议了。各位部长都在希特勒的命令之下单独的工作。



“在政府机构以外,又有了一个新成立的党的机构,与政府机关平行。希特勒的口号是这样的:‘政府并不控制党,而党却控制政府。’于是就发生了一种不正常的现象,行政权转到了党的手里,一切实权操在党委的手中。这些人多半是不学无术,出身市井,实不在够资格担任高级的职务。



“因为有许多党老爷也都企图效法希特勒,只问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政治的风气大坏,全国的行政系统变得糟不可言。



“在司法方面的情形也是一样。……独裁者的命令已经取得了与法律一样平等的权力。同时国会也已经形同虚设,这种情形正和苏联类似。”



中山先生泉下有知,不知何感?



如果历史给中山机会的话,我们真不知道他会走向何方。因为直到走向生命终点,中山对于中国的设想也还是一个模糊的愿景,他把它叫作“三民主义的新中国”。正如陈志让先生所言:“他所憧憬的新中国不很清楚,达到那个新中国的步骤更不清楚。”


中山先生曾设想,自己以在野身份筹60亿元,10年时间修20万里铁路。以实际投资来看,到1911年,中国所有官办与民办近代企业资本总额是3亿元。内资不行,就借外资,而外国对华铁路直接投资,截止到1913年,总额9.6亿元;铁路贷款截止到1937年,总计7.2亿元。而1912-1919年,北洋政府修建的铁路总计不到2000公里。一百年过去了,据新闻报道,中国铁路运营里程到2012年将达到11万公里!



某种程度上,中山先生的毕其功于一役,让欧美瞠乎其后的狂想,不亚于毛泽东的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而且跑到也不进,还要在门口等赫鲁晓夫!中国的革命领袖,怎么人人跟传销大王似的,一夜之间就被传说中的肉包子砸晕了呢?



中山先生临终前的遗言家谕户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站在保守主义的角度,这很恐怖。我一直认为,革命既是先生的遗产更是先生的宗教。先生乃革命的教主,一生迷信革命,认为革命是万能的,一革命,万事OK;如果不OK,那么继续革命。



1910年,先生在旧金山给华侨们演讲曰:



“革命为吾人今日保身家、求性命之唯一法门。



“革命者乃神圣之事业,天赋之人权,而最美之名辞也。



“中国今日何以必需乎革命?因中国今日已为满洲人所据,而满清之政治腐败已极,遂致中国之国势亦危险已极,瓜分之祸已岌岌不可终日,非革命无以救垂亡,非革命无以图光复也。



“美洲华侨去国太远,不知祖国之近情,故犹以为革命不过为小人之思想,而不知实为全国之风潮也。



“有明知革命乃应为之事,惟畏其难,故不敢言者。此真苟且偷安凉血之动物,而非人也!若人者,必不畏难者也。如诸君之来美,所志则在发财也,然则天下之事,更有何事难过于发财乎?然诸君无所畏也,不远数万里,离乡别井而来此地,必求目的之达而后已。今试以革命之难与发财之难而比较之,便知发财之难,必难过于革命者数千万倍也。……凡一民族立志革命者便无不成功,而凡一人立志发财则未必成功。……以有千万倍之难之发财,而诸君尚不畏,今何独畏革命之难哉?



“革命直一反掌之事耳。惟惜中国人民尚未有此思想,尚未发此志愿。是中国革命之难,不在清政府之强,而在吾人之志未决。望诸君速立志以实行革命,则中国可救,身家性命可保矣。”



1924年,先生给广州的商团和警察演讲曰:



“就古今中外的历史看来,一个国家由贫弱变到富强,由痛苦变成安乐,没有不是由革命而成的。因为不革命,人民的痛苦便不能解除。人类何以要革命呢?是要求进步。人类的思想,总是望进步的。要人类进步,便不能不除去反对进步的障碍物,除去障碍物,便是革命。所以我们要人类和国家进步,便不能不革命。



“简单的说,革命是救国救民的事,是消灭自己灾害为自己谋幸福的事,为四万万人谋幸福的事。这个道理便是革命的道理,这个革命的道理是天经地义、万古不变的。



“革命是人类的觉悟,人人知道自己要救自己,所以造成这种大力量。有了这种大力,便无大力可以阻止。……革命之成功,就像大石头从白云山顶滚到山脚一样,一经发动,断没有中途停止的。我在三十年前便提倡革命,当中失败总不下二十次,但每失败一次,势力便加大一次。此次在广州来革命,诸君如果问我可不可以成功,我的答复是‘不知’。



“成功是人民的事,于我没有关系。我不过是革命的发起人,要人民来赞成革命,如果多数人赞成革命,便可成功;少数人赞成革命,自然难以成功。我为革命始终奋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功不成功,是人民的责任。”



老实说,这还不算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革命由宗教信仰走向神圣权威。正如姜义华老先生所言:



“由于革命已成为神圣的权威,革命便成了衡量一切是非的最高标准。在理性法庭面前,宗教、自然观、社会、国家制度,一切都必须为自己的存在作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现在,在革命法庭面前,人民由于对革命的态度不同,而被划分为革命的、不革命的乃至反革命的。只要赞成革命,有利于推进革命,一切手段都受到肯定;而只要不赞成革命,或仅对革命有疑虑、有保留,更无论反对革命,他们的主张与行动不管是否具有合理性,都要被斥责,被否定。”



中山先生也知道革命动机与革命结果不是一回事:



“夫去一满洲之专制,转生出无数强盗之专制,其为毒之烈,较前尤甚。于是而民愈不聊生矣!溯夫吾党革命之初心,本以救国救种为志,欲出斯民于水火之中,而登之衽席之上也。今乃反令之陷水益深,蹈火益热,与革命初衷大相违背者。”



也许正因为如此,鲁迅先生才感慨曰:



“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而是民国的敌人。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很像住在德法等国里的犹太人,他们的意中别有一个国度。



“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民踏灭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



窃以为,末代皇帝溥仪的家庭教师、英国的中国通庄士敦先生的一番话更足以概括革命的本相:



“当北京和南京发生这些重大事件的时候,我正在威海卫……我们发现,很难使当地18万中国居民相信皇帝已经退位的事实。一连几个星期他们都默默地对此抱着怀疑态度。在那个离孔夫子家乡不远的地方,人们对革命的反应十分冷淡。居民们真正理解共和概念的也许还不到50人,他们也不想理解这种概念。



“威海卫人的愚昧(或称之为冷漠,如果这个词更合适的话)和他们的大部分中国同胞是一样的。



“大部分中国人根本不知道共和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活和前途将随着共和制的建立而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因此对共和制的优劣毫不关心。



“尽管人们对清政府的儒弱表示不满,但对满族的痛恨也并非那么普遍。革命党人发明的反满口号很快被大量中国人拾起,虽然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概念并不清楚。象鹦鹉学舌一样,他们也学会了呼喊‘打倒满清’。从此以后,随着风气的改变和时代的需要,无数学生和群众也学会了呼喊诸如‘打倒资本主义’、‘打倒帝国主义’、‘打倒英国’、 ‘打倒日本’、‘打倒不平等条约’打倒这个或那个将军、政治家等等之类的口号。无数中国人在1911年被革命的细菌传染,并于一夜之间在没有具备任何新思想的情况下变成了暴力反满和反君主政体者。后来,据我所知,他们中间很多人为此感到惭愧,并承认当他们被卷入政治漩涡时暂时失去了理智。”



中山先生的意思是,革命成不成,责任在人民,他只负责煽风点火;庄士敦的意思是,诸多受了革命细菌传染的人,过后很惭愧,被革命传销大王点爆了。现在,我们能有什么意思呢?谁来负责任?谁感到惭愧?


2011年12月27日星期二

韩寒: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

韩寒: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








2011-12-27 (www.ftchinese.com)


(编者按:韩寒发表在新浪博客上的三篇文章《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经作者本人同意,由FT中文网转载。原文网址为http://blog.sina.com.cn/twocold。)


谈革命


最近翻看了很多问题,革命和改革两个词被频频的问起。平时媒体也很喜欢问,但是也只是一问一听,无法见诸报端。写下来无论什么观点,八成也是不保的命。但作为这次冬至回读者问的第一篇,我就先用整个篇幅来回答我关于革命两个字的看法。我综合了读者和一些内外媒的提问,在这里一并作答。


问:中国最近群体事件频出,你认为中国需要一场革命么。


回答:在社会构成越复杂的国家,尤其是东方国家,革命的最终收获者一定是心狠手辣者。很坦率的说,革命是一个听上去非常爽快激昂并且似乎很立竿见影的词汇,但是革命与中国未必是好的选择。。首先,革命需要有一个诉求,诉求一般总是以反腐败为开始。但这个诉求坚持不了多远。“自由”或者“公正”又是没有市场的,因为除了一些文艺和新闻的从业者,你走上街去问大部分人,你自由么,他们普遍觉得自由。问他们需要公正么,他们普遍认为不公正的事情只要别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就可以了,不是每个人都经常遭受不公待遇,所以为他人寻求公正和自由不会引发人们的认同。在中国是很难找到这样一个集体诉求的。这不是需要不需要的问题,是可能不可能有的问题。我的观点是不可能也不需要。但如果你问我中国需要更有力的改革么,我说一定是的。


问:你为什么不去领导一场起义呢?


回答:开玩笑,就算我认同革命,并在上海起义,而且还稍具规模,官方只要一掐断互联网和手机讯号,我估计不用政府维稳机器出马,那些无法用QQ聊天或者玩不了网络游戏看不了连续剧的愤怒群众就足以将我们扑灭,你也别指望着能刷微博支援我,你三天上不了微博就该恨我了。


问:那难道中国就不需要民主与自由了么?


回答:这是一个误区,文化人普遍将民主与自由联系在一起,其实对于国人,民主带来的结果往往是不自由。因为大部分国人眼中的自由,与出版,新闻,文艺,言论,选举,政治都没有关系,而是公共道德上的自由,比如说没有什么社会关系的人,能自由的喧哗,自由的过马路,自由的吐痰,稍微有点社会关系的人,我可以自由的违章,自由的钻各种法律法规的漏洞,自由的胡作非为,所以,好的民主必然带来社会进步,更加法制,这势必让大部分并不在乎文化自由的人们觉得有些不自由,就像很多中国人去了欧美发达国家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样。所以,民主和自由未必要联系在一起说,我认为中国人对自由有着自己独特的定义,而自由在中国最没有感染力。


问:我认为中国顽疾太深,改革已经没有用了,只有来一场革命才能让社会好转。


回答:我们假设革命没有遭到镇压,当然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我们幻想一下革命,假设,革命到了中段,学生,群众,社会精英,知识分子,农民,工人,肯定不能达成共识。而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群,那就是贫困人口,这个数目大概是两亿五千万。你平时都不能注意有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甚至从来不使用互联网。既然革命能够发展到中段,必然已经诞生了新的领袖。没有领袖的革命一定是失败的,白莲教起义就是很好的例子,而有了领袖的革命,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太平天国又是很好的例子。中国式的领袖,绝对不会是你现在坐在电脑前能想象的那些温厚仁慈者。这样的一个领袖,八成独断专横自私狂妄狠毒又有煽动力,是的,听着有点耳熟。但中国人就吃这一套,也只有这一套才能往上爬,这个社会习惯了恶人当道,好人挨刀。文艺青年们看好的领袖一个礼拜估计就全给踢出局了。而越是教育水平高的人,越不容易臣服与领袖。所以这些人肯定是最早从革命中离开的。随着社会精英的离开,革命人群的构成部分一定会产生变化,无论革命的起始口号有多么好听,到最后一定又会变回一个字,钱。说的好听一点就是把应该属于我们的钱还给我们,说难听一点就是掠夺式的均富。你们不要以为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点钱,所以我怂了,害怕失去。在革命的洪流里,你拥有一个苹果手机,你是开摩托车的,甚至你会上网,你平时买报纸,吃肯德基,你都算是有钱人,甚至是有能力在互联网上阅读到这篇文章的人,都是充满着原罪的被革命对象。有一亿家产的人比起有一万家产的人反而安全,因为他们打开家门,门口已经放的是纽约时报了。最后倒霉的还是中产,准中产甚至准小康者。以前人们在各种政治运动中自相残杀,现在的人们只认钱,所以很多人民已经被训练成只认钱的自相残杀者。所以你就想象吧。而中国人讲究清算,这也必然导致镇压。


任何的革命都需要时间,中国那么大的国家,不说天下大乱,军阀混战,权利真空。稍微乱个五年十年的,老百姓肯定会特别期盼出现一个铁腕独裁者,可以整治社会秩序,收拾一下局面。至于从百花齐放重新看回人民日报,这个真的没所谓。况且我们的一切假设都建立在军队国家化的前提下,所以这些都是幻想,连幻想都不乐观,就别提操作了。


问:那你看埃及,利比亚⋯⋯


回答:埃及,利比亚是被一个人独裁统治几十年,城市也不多,一个事件作为爆点,一个广场用来演讲,就可以革命成功。中国没有一个具体的个人能成为被革命的对象,城市,人口众多,而且各种千奇百怪的灾难都发生过,G点已经麻木,更别提爆点了。就算社会矛盾再激烈十倍,给你十个哈维尔在十个城市一起演讲,再假设当局不管,最终这些演讲也是以被润喉糖企业冠名并登陆海淀剧院而告终。


当然,以上更是废话,最关键是就大部分中国人一副别人死绝不吭声,只有吃亏到自己头上才会嗷嗷叫的习性,一辈子都团结不起来。


问:你的观点非常的五毛党,是被政府买通了么?为什么不能一人一张选票选主席。


回答:在这样一个非此即彼,非黑就白,非对既错,非带路党既五毛党的社会里,革命两字说起来霸气,操作起来危害更大。也许很多人认为,中国的当务之急就是一人一张选票选主席,其实这并不是中国最大的急迫。相反,一人一张选票,最终的结果还是共产党代表获胜,谁能比党更有钱?五百亿就能买五亿张选票。不行加到五千亿。一年税收都十万亿呢。你和人家比有钱?你觉得你周围的朋友的公正独立,那样的人加起来也就几十万张选票。你看好的有识之士,能有十万张都不错了。唯一能和共产党抗衡的就是马化腾,因为他可以在QQ登陆的时候弹出一个窗口:谁选我马化腾,谁就可以得500Q币。此举估计也能获得两亿张选票。但问题是,到时候马化腾一定会入党的。民主是一个复杂,艰难而必然的社会历程,并不是什么革命,普选,多党制,推翻XX,这些脱口而出的简单词汇可以轻易达成的。如果你对司法和出版都从来没有关心过,你关心普选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就是说起来更拉风一点。这和那些一说起赛车只会提F1,一说起足球只知道世界杯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问:我觉得中国的革命和民主只是时机的问题。你认为什么时机最合适。


回答:革命和民主是两个名词,这两个名词是完全不等同的,革命不保证就能带来民主,这个咱们不是早就已经证明过一次了嘛。历史曾经给过中国机会,如今的局面则是我们爷辈的选择。现今中国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有革命的国家,同时中国也是世界上最急需要改革的国家。如果你硬要问我在中国,什么时候是个革命的好时机,我只能说,当街上的人开车交会时都能关掉远光灯了,就能放心革命了。


但这样的国家,也不需要任何的革命了,国民素质和教育水平到了那个份上,一切便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也许你能活着看见这个国家的伟大变革,也许你至死都是这个死结里缠绕的纤维,但无论如何,你要永远记得,错车时请关掉远光灯,也许我们的儿女将因此更早的获得我们的父辈所追求的一切。


说民主


问:革命不一定是暴力革命,天鹅绒革命就是完美的典范。


回答:我不认为天鹅绒革命能够发生在中国。不谈当时的国际局势,也不说整个捷克的人口只有北京的一半。相信天鹅绒革命其实就是选择相信了民众的素质,执政者的忍让,文人的领袖,这三者的共力才能形成天鹅绒革命,我认为这三者在中国全部不存在。你不能把一场完美的革命常挂在嘴边来反驳也许未来不完美的改革。我理解中国很多文人和学者对天鹅绒革命的感情,他们甚至能够在脑海中将自己代入哈维尔的角色暗自感动。但无论中国发生暴力革命或者非暴力革命,文人所处的地位和角色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低得多,更别说能作为领袖了。而且国民素质越低,文人就越什么都不是。你也不能用完美的民主,完美的自由,完美的人权从字面上解释应该什么样子的来逃避中国的现实。改革和民主其实就是一场讨价还价的过程,你不能盼着执政者看了几本书忽然感化把东西全送给你。你不能天天盼着天鹅绒革命,再由你来扮演哈维尔,并瞬间让每个中国人有一张选票,还都不能被贿选。捷克至今也不是普选。所以我的观点很简单,暴力革命我们都不愿意发生,天鹅绒革命不可能在近期的中国发生,完美民主不可能在中国出现,所以我们只能一点一点追求,否则在书房里空想民主和自由憋爆了自己也没有意思,改良是现在最好的出路。


问:你得出的结论就是中国人素质太低,不适合民主。政府有没有给你维稳的回扣啊?


回答: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出了这个结论,我觉得我已经写的很通俗了。民主不是适合不适合的事情,它迟早会到来。国民素质低并不妨碍民主的到来,但决定了它到来以后的质量,谁都不希望来个卢旺达式的民主,虽然这并不是真正广义的民主。有时候缓缓来,有时候突然来。也许它来的不那么彻底,来的不那么全部,来的不那么美式,来的不那么欧式,但在你的余生里,它一定回来,回首起来,可能还来的有点平淡。


问:你的意思是一切只能靠执政者的恩赐,而不是人民自己的争取?


回答:给执政者压力当然重要,但遗憾的是,执政者的配合更重要。这的确需要运气和人品。现在社会各个阶层是割裂的,比如执政者,你动车事件闹得再大,他们依然淡定,觉得这是民间的事情,不费一兵一卒,时间自动摆平,执政者的家属可能完全不关心这事,只关心谁要上谁要下,谁的岁数差一点,XX位置怎么排。而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事情依然能自然过去。当然,更有可能是他们都没有感受到舆论压力。好比你账户里有十亿,你丢了一千块,你自然不紧张。文化界兜里加起来的总和就五百,而他们认为统治者兜里也就三千,所以我觉得他们是放大的统治者的焦虑。人家完全没考虑你的问题。而文化界很多人认为一切的问题就是体制的问题,仿佛改了体制一切都迎刃而解,他们虽然善良正义,嫉恶如仇,但要求农民和工人和他们拥有一样的认知,甚至认为全天下都必须这么思考问题。可事实往往有些让人寒心。


因为拉力赛都在偏远地方举行,我这些年去了上百个各种各样的县城,这些都不算特别封闭和贫瘠的地方,我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他们普遍对民主和自由的追求不如文化界想象的那么迫切,他们对强权和腐败的痛恨更多源于为什么不是我自己或者我的亲戚得到了这一切,而不是如何去限制和监督,只有倒霉到自己头上需要上访的时候才会从词典里捡起这些词汇来保护自己,只要政府给他们补足了钱,他们就满意了。一切能用钱解决的社会矛盾都不算什么矛盾。而知识界普遍把国民对这些词汇的这种应急应用当成了他们的普遍诉求,觉得与文化界形成了共识。我不认为在分歧和割裂这么大的国家里能有一场美好的革命。你也许觉得这正是执政者驯化的结果,所以要改变执政者。但现实就已经这样了,那一两代人已经这样了。但是幸运的是,我和他们的子女聊天时,互联网和各种传媒已经或多或少的打开了他们的眼界。所以我并不悲观。


中国共产党到了今天,有了八千万党员,三亿的亲属关系,它已经不能简单的被认为是一个党派或者阶层了。所以共产党的缺点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人民的缺点。我认为极其强大的一党制其实就等于是无党制,因为党组织庞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它就是人民本身,而人民就是体制本身,所以问题并不是要把共产党给怎么怎么样,共产党只是一个名称,体制只是一个名称。改变了人民,就是改变了一切。所以更要着眼改良。法治,教育,文化才是根基。


问:如果革命到来,有影响力的文人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回答:文人到时候就应该扮演一颗墙头草,但必须是一颗反向墙头草。文人需有自己的正义,但不能有自己的站位。越有影响力就越不能有立场,眼看一派强大了,就必须马上转向另一派,绝对不能相信任何的主张,不能跟随任何的信仰,要把所有的革命者全都假想成骗子,不听任何承诺,想尽办法确保不能让一方消灭其他方而独大。所以未来的中国如果有革命,谁弱小,我就在那里,它若强大了,我就去它对手那里。我愿牺牲自己的观点而争取各派的同存。只有这样,才有你追求的一切。


补加一个问答,关于素质和民主:问:我去了一些发达国家,我发现在表面的素质之下,其实深交下去,人性也都是这样的,所以好的制度才是高素质的保障。


回答:我完全的赞同。但我们说的就是表面素质,不要因为觉得人私底下都是怎么怎么样的而小看表面素质。民主的质量就是由国民的表面素质决定的。一个人开车可能关远光灯,看见人彬彬有礼,遵守社会功德,但一交往,发现其实也是自私懦弱狭隘贪婪……这又如何呢。素质和人性放在一起谈没有意思,美国人的人性和中国人的人性说到底当然是大同小异的,全世界人类的人性都差不多。所以这里就有一个鸡和蛋的问题,先有好的素质,再有好的制度,还是先有好的制度,再有好的素质。其实这个没有疑问,在能出现好的制度的时候,无论素质的好坏,都应该保障好的制度,因为好的制度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制度有实在的,素质是空幻的。问题是,当好的制度由于种种原因迟迟不能到来的时候。咱不能天天期盼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好的制度,然后一切才有开始的可能和动力,否则反正好的素质也没必要,又缓慢又不见得有效……好的制度以及好的民主有两个到来方式,一种是有一个纪念日,一种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日子,但要一两代人的努力。我觉得还是要实际一些,美国的独立宣言再好,美国的宪法再好,美国的宪法修正案再好,是因为他们的政党和人民都做到了。我们宪法其实也好,我们的执政党说过不少只比独立宣言好不比独立宣言差的宣言,但大多数没做到。他们是不会看着各种宣言而自省的,革命代价又太大太不可控,改良又慢又拖延,国民素质又不高,的确看着像死结。但我依然选择相信改良。暴力或者非暴力革命只能是督促改良的筹码,但不能也不肯能真正的操作起来。


要自由


上上篇文章里说,每个人要的自由是不一样的,上篇文章里说,民主,法制,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圣诞再打折,东西还是不会白送的。那我就先开始讨价还价了。


首先,作为一个文化人,在新的一年里,我要求更自由的创作。我一直没有将这个写成XX自由或者XX自由,是因为这两个词会让你们下意识的觉得害怕和提防。虽然这些自由一直被写在宪法里。事实上,它一直没有被很好的执行。顺便我也替我的同行朋友——媒体人们要一些新闻的自由。新闻一直被管制的很严。还有我的拍电影的朋友们,你不能理解他们的痛苦。大家都像探雷一样进行文艺工作,触雷就炸死,不触雷的全都走的又慢又歪。这些自由是时代的所趋,也是你们曾经的承诺。我知道你们一定对苏共进行过研究,你们认为苏共的失败,很大的程度源于戈尔巴乔夫开放了报禁,并将最高权力依照宪法约定,从党返还给了人民代表大会。所以这让你们对言论自由和宪政特别的谨慎。但是时代已经不同,现代的资讯传播终于让屏蔽形同虚设。而文化的限制却让中国始终难以出现影响世界的文字和电影,使我们这些文化人抬不起头来。同时,中国也没有在世界上有影响力的媒体——很多东西并不是钱可以买来的。文化繁荣其实是最省钱的,管制越少必然越繁荣。如果你们坚持说,中国的文化是没有管制的,那就太不诚恳了。所以在新的一年,我恳请官方为文化,出版,新闻,电影松绑。


如能达成,从我而言,我承诺,在文化环境更自由之后:不清算,向前看,不谈其在执政史上的敏感事件,不谈及或评判高层集团的家族或者相关利益,只对当下社会进行评判和讨论。如果文化界和官方能各让一步,互相遵循一个约定的底线,换取各自更大空间,那便更好。


但是如果两三年以后,情况一直没有改善,在每一届的作协或者文联全国大会时,我将都亲临现场或门口,进行旁听和抗议。蚍蜉撼树,不足挂齿,力量渺小,仅能如此。当然,只我一人,没有同伴,也不煽动读者。我不会用他人的前途来美化我自己的履历。同样,我相信我们这一代人的品质,所以我相信这些迟早会到来,我只是希望它早些到来。因为我觉得我还能写的更好,我不想等到老,所以请让我赶上。


以上是基于我的专业领域的个人诉求。我觉得在这场让大家都获益良多的讨论里,研究该是什么样,不如想想应该怎么办。据说一个人一次只能许一个愿望,我的愿望用完了,其他的诸如公平,正义,司法,政改,一切一切,有需要的朋友可以再提。虽然我觉得自由未必是很多人的第一追求,但没有人愿意常常感觉恐惧不安。愿各位没钱的能在一个公正的环境里变有钱,有钱的不再为了光有钱而依然觉得低外国人一等。愿所有的年轻人都能像这个圣诞一样不畏惧讨论革命,改革和民主,担忧国家的前途,视它为自己的手足。政治不是肮脏的,政治不是无趣的,政治不是危险的。危险的,无趣的,肮脏的政治都不是真正的政治。中药,火药,丝绸,熊猫不能为我们赢得荣誉,县长太太买一百个路易威登不能为民族赢得尊敬。愿执政党阔步向前,可以名垂在不光由你们自己编写的历史上。


本文的网址: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42410

2011年12月25日星期日

谢贵平:安徽省无为县的“大跃进”运动及其后果

谢贵平:安徽省无为县的“大跃进”运动及其后果:









  从1958年开始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给农村带来了严重的破坏和灾难。安徽省是全国的“重灾区”,地处江淮之间的鱼米之乡无为县1]在全省率先创办了第一个人民公社,当时全县“五风”(共产风、平调风、浮夸风、瞎指挥风、强迫命令风)盛行,最后全县竟饿死20余万人,占“大跃进”发动时总人口的20%左右。笔者搜集了该县的相关资料,辅之以对当地经历过“大跃进”的干部农民的访谈,试图将无为县“大跃进”的始末和后果展现给读者,帮助不了解这段历史的人理解1950年代末期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这场浩劫。





  一、“人民公社”制度下无为县的“大跃进”真相





  1958年9月,无为县贯彻执行中共中央“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将无城、虹桥、新民、观音、官镇、凤河等乡镇合并办起全省第一个人民公社──无为县红旗人民公社,10月上旬将全县乡镇合并为31个人民公社。人民公社实行“政社合一”,农林牧副渔统一经营,生产资料全部公有化,劳动组织按营、连、排、班建制实行军事化管理;生活则实现集体化,各村办集体食堂,财务上以连(生产队)为核算单位,对劳动力统一调配。[2] 人民公社把原来经济条件、贫富水平不同的村合并,实行统一核算,实际上就是穷村共富村的产。当时流行的“全民大办炼钢铁、大办工业、大办交通运输、大办水利、大办文教事业”等群众运动,无一不是无偿调用农民的人力、物力、财力,连所需房屋、用具等多向各村和民众调用。





  那时任用基层干部只考虑个人关系、家庭出身、政治表现,很多干部的文化素质低,村一级干部大部分是文盲。地方干部为了完成上级层层加码下来的任务,不顾实际情况,只知“下面听上面的、上面听中央的”,一昧蛮干。而人民公社制度却让这样的干部们控制了农村几乎所有的社区经济资源,而且可以集中分配,干部们得以用经济手段和行政措施支配、控制农民的行为,中饱私囊也大为便利。结果地方干部贪污腐败,官僚主义盛行,同时“大呼隆”生产、吃食堂制度也严重地挫伤了社员的积极性。由于实行供给制和无偿劳动,收获的粮食一律归公,公社社员们认为,“干不干、三餐饭”,“做多做少、一样吃饱”,于是吃饭时人多,出勤时人少,装病的人多,没病装病,小病装大病,过去能挑1百斤,现在只挑50斤,过去一个人能挑,现在则要两个人抬。





  1958年底,全县有农业劳动力近35万人,非农业劳动力近4万人。为了实现工业“大跃进”,全县共抽调劳动力74,229人,其中外调支援省、地和其他县工业建设47,266人,参加本县工业建设26,963人(钢铁3,107人,机械1,517人,采矿9,126人,炼焦1,414人,电力工业164人,交通运输6,481人,建筑843人,纺织、冷冻等4,311人)。而各公社内和公社与公社之间的劳力调动则无法统计。被调走的农民每天只有约1.5斤至2斤口粮,毫无报酬,还得日夜苦干。后来发生了严重的饥馑,再加上超强度劳动,许多人饿累而死。笔者调查走访的对象多为60岁以上的民众,对那段痛苦岁月的经历记忆犹新,现在仍能娓娓道来。据新店大队靠山村农民程长水说,当年兴修全县最大的新华水库(位于昆山乡西南角)时,每天都有饿死人、累死人的现象;有的劳力被调往外地劳动,照顾不到家里的妻子儿女,致使家里人也饿死不少。他本人(父母已饿死)因在新华水库连续劳动40天,照顾不了家里两个年幼的弟弟,他的小弟被活活饿死。





  1958年姚奎甲任无为县委第一书记,他受到上级的压力,也对下级施压。1958年全县粮食总产量是6.2亿斤,却上报13亿斤;1959年总产量是4.4亿斤,上报11亿斤。[3] 为了制造“高产”假象,很多公社都采用了“并田”的方法,即把许多茁壮成长或基本成熟的庄稼移栽并到一块田里,因密度过大,又钉木桩支撑,用绳索捆绑住稻禾。当时任职县粮食局的夏可文[4]回忆说,1958年他奉上级命令去调查农民亩产的真实数,他随机抽取3块土地肥瘠程度不同的田分成3个等次,亲自监督收割和打谷,结果发现上等田平均亩产120斤、中等田80斤、下等田40斤。他想将真实数字上报,但区里干部怕影响政绩,不给盖章,最终粮食产量还是按区里干部虚报的数字盖章上报。当时流行的说法把创造粮食高产纪录称为“放卫星”。据当时的报导,石涧区拓城社第五作业区第17小队曾放出一颗中稻产量“卫星”,1亩多的稻田共收稻谷33,709斤;汤沟区蛟矶乡燎原一社的1亩4分“湖南籼”中稻共收稻子35,859斤,平均亩产25,619斤。[5]





  以前自留地、家庭副业是社员收入的重要来源,也是向城镇提供蔬菜、副食品的重要来源。但在“人民公社化”过程中,自留地归集体,家庭副业也不准经营,否则就被指斥为“搞资本主义”。1958年秋至1959年上半年,无为全县毁去村庄1,591个,拆毁农民住房6万5千多间;还有的公社移民并村,把农民一家祖孙3代并在一间房里睡觉。1960年春,为了办“万头养猪场”、“万鸡山”、“万鹅湖”,无偿夺走人民公社社员家中的家禽,集中到公共的饲养地,最后公共饲养场里家禽全部死光,而大部分村庄里则鸡、鸭、鹅断种。[6]





  “大跃进”时期的口号是,为了“赶英超美”,“一天等于二十年”。各级政府按照“人定胜天”的指导思想“瞎指挥”,不顾自然规律一昧蛮干。1959年春,县政府要求全县提前半个月(即在清明前3天)播种、提前栽插,结果因气温偏低,稻种不能正常发芽,8万斤稻种烂掉了,长出来的仅有的一点弱苗栽到田里,又几乎冻死殆尽,于是20多万亩稻田差不多绝产。有的地方干部还强迫社员用盐水拌种,仅开城区在早、中稻栽插后就在稻田里洒了近2万斤食盐,严重破坏了土壤结构。[7] 还有一些公社干部以为,耕地深翻是翻得越深越好,竟将地表1丈2尺以下的生土翻上来,不仅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还破坏了耕地土质,降低了产量。据当地民众说,石门大队和兴胜大队(现改为莲花行政村)的干部为了完成积肥任务,竟将黄豆磨成豆浆,用大缸盛放置于野外田埂上,晚上大缸上面点白炽灯以吸引各种飞虫落入缸中,经日晒雨淋后发酵成臭气熏天的所谓“人造化肥”,却不用这些黄豆去救济正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的群众。





  为了放更高的产量“卫星”或完成上级交给他们的层层加码的生产指标,地方干部大量采用强迫命令的手段,叫民众干活就象赶鸭子一样。有的干部竟打人成风,完不成任务打,出工迟到也打,说话不好听也有挨打的。在劳动中根本不顾妇女的生理特点,致使不少妇女发生子宫下垂和停经的疾病。由于强行实行集体食堂制度,取消了农民的家庭厨房,基层干部得以用控制食物分配的手段骑在民众头上作威作福,动辄用克扣饭票或不给饭吃来威胁民众。农民干活迟到、误工肯定要被克扣饭票,若因饥饿或生病不能下田干活,或讲干部坏话被干部听见或被别人举报,只凭干部(指导员、书记、生产队长等)打一声招呼,开饭时食堂会计和炊事员便将这些社员的饭票扣掉并摔破其饭碗。农民们即使被冤枉了,心里充满怨恨,也敢怒不敢言。就这样,干部们掌握了群众的生死予夺之权,最后把许多农民逼上了饥饿而死之路。





  虚报了总产量,就得相应地增加缴纳给国家的粮食和其他农产品,这样各级政府便用高压手段强迫农民交出家中存粮和留给家畜的饲料粮,上交国家粮库,同时在集体食堂里减少社员的口粮供应,实行所谓的“低标准、瓜菜代”。“人民公社化”过程中农村全面推行了集体食堂制度,不准农民退出,群众也不敢退出。干部们对上级报告说,群众不愿解散食堂,其实是为干部们自己打算,因为办了食堂他们就可以多吃多占,晚上还能吃夜餐。





  1959年7月4日,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副省长张恺帆到无为县调查,发现“浮夸风”非常严重。7月7日他在无为县五级干部会议上提出了批评:明明亩产4百斤,硬说是8百斤、1千斤;你多我比你更多,横竖是越多越好。张恺帆还注意到,社员劳动强度过大,口粮供应偏低,社员面呈饥色,浮肿病患者普遍,年轻妇女几乎都丧失了生育能力,广大群众处于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他及时向省委、省人委作了汇报,提出立即停止蛮干,提高口粮供应标准(每人每天不少于1斤原粮);并责成县委纠正“共产风”,并提出“三还原(吃饭还原、房屋还原、小块土地还原)”、“两开放(集体鱼塘开放、自由市场开放)”等应急措施。[8] 如果能按张恺帆的意见办,数十万农民后来就不致于因饥饿而死。





  然而,就在这年夏天的庐山会议上,毛泽东指责张恺帆“站在资产阶级立场,蓄谋破坏无产阶级专政,分裂共产党,在党内组织派别,散布他们的影响,涣散无产阶级先锋队,另立他们的机会主义党”[9]。由此,张恺帆被安徽省委定为“右倾分子”,一大批党员、干部、群众受到种种打击。这年9月,中共安徽省委贯彻党的“八届八中”全会精神,组织批判张恺帆,全县有28,741名干部、群众也遭到批判。[10] 于是,张恺帆试图纠正的“共产风”在无为县又刮了起来,导致形势迅速恶化。张恺帆被批判之后,地方干部的专权和高压越来越严重。据夏可文说,当时由干部组织的会议讨论的主要问题就是,“目前我们存在的问题是思想问题,还是现实问题?”经过一番“讨论”后,干部就“得出”主要结论:目前的困难是社员同志们思想认识不清,勇气不足,缺少建设共产主义的激情等等。至于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问题自然是闭口不谈。在地方干部对人民公社社员的“帮教”活动和“点拨”指导之下,所有社员讨论的结果必须与干部的思想保持高度一致,否则必遭打击。许多讲了真话的人被打击,甚至被判刑投进监狱。据夏可文说,当年被打成“右倾分子”的人不计其数,在无为县体育场上,公检法部门判处罪名的方式是用大喇叭喊来代替正常的司法审判程序,喇叭上喊判多少年就判多少年。由于被判的人太多,以致于无为县监狱爆满,连仓库里都关满了人。后来政府不得不将那些无处关押的人押往临近的白湖农场(庐江县境内)和普济圩农场关押。在押送路上,老百姓说劳改犯多得象行军队伍一样。





  二、从“大跃进”到大饥荒





  “大跃进”给农村带来巨大的破坏和影响表现在各个方面。





  首先,农民缺吃少穿,生活用品奇缺,人们生活、生产困难,导致土地抛荒,村野荒凉;而基层干部们却“多吃多占”,以致当地群众流传着“一两二两,饿不死队长;一钱二钱,饿不死炊事员”之说。据笔者在昆山乡和周边乡镇调查,“大跃进”时期最初每人每天的标准是1斤(原粮);后来由于粮食日益短缺,下降至7两、4两、2两,小孩再减半,每天只能吃两顿稀饭;最困难时,有时连续3、4天1两米都不供应。张恺帆1959年到无为县调查时,社员反映,当时每人每天的口粮“县里讲一斤(原粮),其实一家老小平均不过二两[11]”[12],群众个个象叫花子一样,不论雨雪天都带个瓢,扶着老人、带着孩子跑到公共食堂吃饭。[13] 据农民徐伍荣回忆,1960年下半年曾连续3天1两米也不供应,大年三十除夕之夜,社员必须打完规定数量的积肥才准吃饭。





  当时不仅城乡居民口粮严重不足,而且生活用品奇缺。1959年至1961年,农产品的黑市价高于国家牌价数倍,城市里粮、油、布匹、棉花等8种必需品凭票配售,烟、酒、食糖等10种则限量供应。[14] 据当时的一位回乡大学生黄立众描述:“只有公社书记或省、县级部长才能买到东西,当时社员每人每天口粮是每人4、5两。农民一年不见一块洗衣肥皂,连吃盐都没钱买。胶鞋、力士鞋是看不到的。纸没有了,把古老的封建时代宗谱拿来染色再用。……以前繁华的集市现在就像清水洗的一样。蔬菜比米还贵,毛鸡价值每斤80、90块钱。”[15] 连无为县城也是这样,县城里仅有的一点菜只卖给机关团体,不卖给群众。[16]





  农民们由于饥饿乏力,加上劳动强度大,个个都骨瘦如柴,甚至青年人走路都须带拐杖,致使农民无法正常耕种。同时,耕牛、农具也大量减少,1958年底全县有耕牛37,774头,而1960年底只剩28,100头,大型农具减少176,244件,占60%。[17] 这是田地荒芜的重要原因。更有甚者,稻种白天洒下田,晚上即被成群结队的饥饿群众捞上来,清除淤泥后将湿稻种带回家,用两块砖头一搓即食其米。当时可以说每村晚上都有饥民用这种方法偷食。如此则田里何能长出许多稻谷?当时,即便田里长着水稻,往往也是四周有禾苗,而田块中间荒芜。其原因是,农民饥饿无力,走路都摇摇晃晃,需要拐杖,无法下田劳动;即使被干部用棍棒驱赶下田,农民两腿也深陷淤泥中而无力拔出,只好在田块四周播种、插秧,消极应付,于是田块中央长满了稗草。南方多水田,淤泥较深,正常情况下行走于田间本不费太大力气,当时农民居然连在田间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可见其饥饿的程度。当干部在场时,农民们弯下腰假装劳动,干部不在场就消极抵制;尽管干部逼着农民日夜干活,但晚上干部一离开,农民们就在田埂上睡觉。





  官方的说法把这段时间农作物的普遍减产归结为“三年自然灾害”。据笔者查阅相关气象和灾情资料和多次走访调查得知,历史上对无为县影响较大的灾害性天气有低温、连阴雨、暴雨、旱涝、冰雹、龙卷风。笔者分析了无为县1957年到1988年各月平均最高、最低及极端气温表,各月平均雨量、雨日及最大、最小降雨量和一日最大雨量表,1952年到1988年梅雨情况表[18],发现在1958至1960年间,除1958年旱情较严重、1959年有轻微旱情外,基本上风调雨顺,并无其他灾害性气候的记录。据“三年困难时期”在无为县教书的杨金声分析,从1958年到1961年这4年无为县的气象资料来看,无论是从月降水量、最长连续降水日数和最长连续无降水日数来看,还是从暴雨日数和暴雨连续日数来看,既不存在涝灾,也不存在旱灾。当时出现的大饥荒完全是一场人祸。[19]





  在大饥荒已经发生的情况下,由于政治高压的存在,各地干部对农民实行了“饿死也不开仓”的政策。在当时的政治气氛里,谁要是擅自开仓,轻则开除党籍、公职,重则挨批斗,甚至被整死。与此同时,干部们对私藏或偷取粮食的农民则严惩不贷。干部们认为,农民家中若藏有粮食,就肯定是偷来的,一经搜出必遭毒打。有些农民将晚上从田里偷来的粮食用瓦片煮烧(铁锅已被砸碎用于“大炼钢铁”),干部们发现谁家有炊烟,即蜂拥而入,砸打一气,并将偷食者拖入食堂吊打。干部们甚至不准农民采摘野生植物充饥,理由是野生植物也是地里长的,而土地是共产党的,所以野生植物也是共产党的。干部对偷食小孩也不肯放过。无为县南乡有一小孩,因饥饿难耐,大白天爬到生产队田边偷食田中稻种,被生产队长发现,冲上前去,一锹铲下去,将偷食小孩的右手四指齐刷刷铲断。后来张恺帆到无为调查时,经群众举报,这两位村干部被逮捕。





  三、从人口的大规模死亡到饥民食尸





  “三年困难时期”,饿、病、逃荒、死亡,都不同程度地波及全县。首先,因人民公社留存的口粮严重不足,社员收割后就近乎断粮。接着就出现非正常死亡、人员外流现象。因为人口骤减,进一步导致土地大量荒芜,粮食连年减少。1958年全县粮食总产量为7亿斤,1959年为4.5亿斤,1960年仅4.0亿斤。[20] 据无为县志记载:1960年春,由于“浮夸风”、“高估产”、“高征购”,加之浪费严重,城乡居民口粮严重不足,发生了浮肿病,一些地方出现了非正常死亡和人口外流的严重情况。[21] 人口外流以石涧、陡沟、蜀山等区为甚,蜀山区得胜乡小坳第四社桥头坟和双泉两个生产队,就有45%的农户流往江西省。[22] 当时社员饿得没有办法,只好找树皮、树根、蒿草、糠秕、蕨类、小鸡草等野草野物充饥,实在没办法时只能大量喝水充饥,结果大批人浮肿,许多人饿死,昆山公社的非正常死亡率约27%。“三年困难时期”无为县的人口总数连年下降。除了干部家庭的妇女外,绝大多数妇女都不再能生育,在这3年中群众家里出生人口寥寥无几。据无为县公安局统计,1959年全县饿死82,278人;1960年饿死126,524人。据《无为县志》记载,1957年年底全县人口为982,979人,而1960年年底仅余662,557人。





  据笔者在昆山乡大范围内调查得知,当时几乎每村每天都有饿死人现象。在冬春季野外没有可供偷食的农作物,若粮食再供应不上,大多数农民就只有坐以待毙;若是在夏秋季,农民们如果不想被饿死,晚上都出去偷正在生长或收割的农作物,当时这是普遍现象。在饥饿的逼迫下,人们已经没有了羞耻感,每到收获季节,晚上田野里到处都是偷食的人群,大都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如果是群众碰见群众,彼此都心照不宣,因为都是出来偷食的,一般不会互相检举;一旦群众碰上干部,不等对方看清自己就得拼命逃脱,否则落入干部之手,就难逃惩处。有许多人因此即遭捆绑拖入食堂吊打,还有许多妇女因偷食被干部揪着发辫倒着拖,沿村饶圈,或将妇女的头发剃成阴阳头,许多妇女不堪其辱,精神失常,甚至自杀身亡。





  据苏老村苏秀芳[23]回忆说:当时苏老村至昆山街沿途3、4里路,每天都见无人收埋的尸体十几具,要么是其家人已全部饿死,要么是家人因饥饿无力挖坑掩埋亲人的尸体。因此,各大队不断组织人民公社社员专门掩埋尸体,因尸体太多,埋尸的社员也饥饿而空乏无力,只将尸体草草掩埋。荒野常见不知是饿狗还是饥狼刨土扯拉啃咬尸骨的惨境,人见了也无力去驱赶。据她说,苏老村原有570人,到后来因饿死加上外流,全村只剩下2百多人,好几户人家死绝。苏秀芳一房(共一个曾祖父的所有家族)共72人,其中饿死和被折磨死53人。她母亲死后,她的弟弟时年2岁,依偎母尸旁,嗷嗷待哺;为了多领得一勺稀饭(当时他们村按人口到食堂领取口粮),被迫用棉被裹住她母亲的尸体,与家人同卧一床,不让别人知道她的母亲已死;以死人冒充活人,多领取一勺粥水,从而使姐弟俩得以苟延残喘,度过危机;后因尸体腐烂臭不可闻,才埋掉她母亲的尸体。据笔者在昆山乡内随机访谈,当时为了多领取一份粮食,几乎每村都有苏秀芳家这种情况。据程长水回忆,他居住的村子原有人口327人,吃食堂期间,饿死加上外流,全村后来只剩下70人,好几户人家绝户。





  基层干部常把外流人员和因饥饿而死绝的家庭之住房拆毁,以取得木料和茅草作食堂燃料。所以当时各村都见残垣断壁,房前屋后,杂草丛生,低矮的茅屋和残垣断壁掩映在茂密高深的草丛中,常有野兔出没其中,一片荒凉萧条景象。





  饥饿使许多人变得野蛮和残暴,为求生存,不择手段。曾任联合国粮食和农业组织执行委员会主席、南北美洲巴西营养研究所所长的卡斯特罗教授曾指出,“没有别的灾难能像饥饿那样地伤害和破坏人类的品格”,“人类在完全饥饿的情况下,所有的兴趣和希望都变为平淡甚至完全消失”,“他的全部精神在积极地集中于攫取食物以充饥肠,不择任何手段,不顾一切危险”,“而且对于环境的一切刺激所应有的正常反应完全丧失消灭,所有其他形成人类优良品行的力量完全撇开不管,人类的自尊心和理智的约束逐渐消失,最后一切顾忌和道德的制裁完全不留痕迹”,“其行为之狂暴无异于禽兽”,盗窃、抢劫、卖淫以及其他一切道德堕落越轨行为,“或多或少都是饥饿对于人类品格的平衡和完整所起的瓦解作用的直接后果”。[24]





  这些现象当时在无为县全都出现过。一位当年对形势不满而遭到政治迫害的焦水云在1983年3月22日写的申诉材料中提到了他在“三年困难时期”看到的情形:“有一点吃的,老子抢儿子的,儿子抢老子的,弄得不成一家人”[25] 现任涧李小学校长的谢益文说,当时他父亲是生产队长,且在食堂工作,每次从食堂回家带些米饭之类的粮食,放在家中柜子里锁藏起来,等自己饿时再吃;而对几滴米未进、一直囔着叫饿的两个儿子置之不理,结果他的弟弟被活活饿死,自己后来被叔父救济才活了下来。据苏秀芳说,她的堂妹饿死后,她的二伯以收埋尸体为借口,将尸体带到苏老村村后山冈上,割下尸肉煮烧食用,而将尸骨仅草草掩埋,苏老村许多村民都看到这一幕。据夏可文说,无为县城有一货郎小商人,穿街走巷做一些小生意(当时叫“投机倒把”),经常将赚的钱换一些食物藏在货郎担子里自己食用,从不给他的妻子和儿子吃;每当他的妻子和儿子向他求食时即遭他的毒打,并扬言要杀掉他们母子俩;妻子饿得快要死的时候,趁丈夫熟睡之际,与儿子一起用绳子勒死他,以夺取食物。后来无为县公安局破了该案,周边群众纷纷要求减轻对这母子俩的处罚。据昆山乡新华村村民反映,当时该村有一老妇,一日邻居偶进其屋,见老妇人正在吃肉,忙问其来源,老妇良久不语,后在干部的追问之下被迫说出实情,其所食之肉乃其子之尸。“虎毒尚不食子”。“大跃进”竟逼得母亲腌其亲生子尸以食,由饥饿导致的人伦之变异,真是骇人听闻。当时即将饿死的人争吃无主尸肉也时有发生。据老人们讲,有些饥饿的乡民经常到处打听谁家最近死了人,何处有新坟?一旦听说某处有刚死的人或附近有新坟,人们便结伙蜂拥至新坟地,掘尸而食,野外常见被剔除了皮肉的尸骨。






来源: 《当代中国研究》 | 来源日期:2006年第2期 | 责任编辑:王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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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祸国殃民啊,他的罪行罄竹难书啊该用户表示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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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21日星期三

走进朝鲜——一个中国大学生的朝鲜留学札记(一)

走进朝鲜——一个中国大学生的朝鲜留学札记(一):

作者:常识报刊亭 | 评论(12) | 标签:朝鲜, 留学

文/图 _ 令军 《常识》特约稿件

这是作者在朝鲜平壤的留学札记,作者系天津某大学大学生,2011年4月份入朝留学,在平壤写下了大量的生活札记,记录了自己最直观的朝鲜见闻和诸多的生活细节,中国留学生在朝鲜尤其特殊之处,待遇更好,甚至可以见到“将军”金正日,的确,她的见闻太不全面了,视角太单一了,根本无法接触与观察到朝鲜普通民众,但,这不就是最真实的留学生视角吗?一个中国大学生的朝鲜留学札记,《常识》将连续刊载。

【机场】

飞机很快,一个小时40分钟后我们便从首都机场飞到了平壤顺安国际机场。停稳之前飞机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我们一个个都显得无比的期待兴奋好奇,都一个劲儿地伸长脖子往外看,机场显得有些荒凉,倒是很大。最后终于停下了,我们这一行人陆陆续续从飞机里走下来,看到旁边大概停了五六架标有“高丽航空”字样的客机,却带有螺旋桨,这让我们感到很新奇。

走下飞机的那一刻,心里有一丝颤动,意识到是真的离开祖国离开家乡了,地理上的距离或许并不遥远,但终究这算是另一个世界,接下来的一切究竟会怎样我们都无法预知。怀有一丝期待,一丝忐忑,一点茫然,来到了海关边检处。我有些吃惊,边检军人基本都会中文,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用朝语来回答,或许想检验一下自己吧,但很失败说得一点也不流畅,他冲我笑了笑,有些可爱。

检查随身携带物品时,他竟然没有打开我的手提包,只是问我有没有带手机,我摇了摇头,他便很信任地点了一下头,将我的手提包放到一边。事后才知道检查其他同学时都挺严格,甚至还把一个同学包里的信翻出来当场翻译成朝语。听后惊愕之余心想,这样说的话俺可以自恋地认为受到了特别待遇或者得到了格外友好地信任照顾?!反正这算顺利通过了一关。接下来是检查电脑,这项倒是毫不留情,只要带了电脑的他都要求一一检查。可是当他打开我电脑时,我突然意识到犯了一个危险的错误,那就是来之前忘了把CD取出来,关键问题是这CD还是走之前韩伴送给我的礼物啊,这但凡涉及到南北问题就太敏感太要命了。当时真的很害怕,万一他要是发现了怎么办?可是电脑都已经在他手里了,只能带着一丝侥幸并强装镇定。好在他并没有看得特别仔细也没有当场开机,大概感觉没什么问题后就很利索地给装回电脑包了,然后也就意味着我顺利通过海关检查了。唉,想想这紧张的场面咋弄得跟我很不守法走私偷渡似的呢,应该说我们这一群国家教育部派来的学生都是很乖的,随身所带之物确实没有任何不合法律之处,只是因为是进入到这样一个特别的国家我们自己才格外敏感注意。

一出安检便看到早已在门口等候我们的老师,学生代表,前辈及使馆人员,那个激动啊,终于找到组织的感觉!只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我也能感觉到他们看到我们这些新面孔时的兴奋。使馆的王老师十分和蔼可亲,她把一个推车推到我面前让我把行李放上去,接着一位漂亮的朝鲜同宿生跑过来帮我把推车推到了海关大楼前的停车场。我说了声谢谢,她腼腆地笑了笑转身又去帮其他同学推了。于是我们先出来的同学就站在那里等待还没有出来的同学,出来的人渐渐多了,但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带着一副茫然,陌生,不知所措的表情,旁边一同学笑称:“咋出来的人都一副被诱拐后很萌的样子呢!”大家笑了,这比喻倒形象,不过呢其实我们自己出来时表情也差不多,只是自己看不到,看到别人时觉得很逗。

大家都到齐后,便举着使馆准备的“栉风沐雨喜迎2011赴朝学子”的大红条幅照了张集体照。照完后我们就匆忙上车了,只知道车子是在往平壤市内方向行驶,具体是去献花,是去大使馆,还是直接回宿舍我们都不知道。一路上窗外的景色渐渐发生了变化,从开始不带一丝绿色的少有人烟的旷野到渐渐可以看到人群和一些民房了,再接着貌似就到了市区了,因为映入眼帘的高楼渐渐很多了。途中还看到了一栋巨大的外表是标准的地球仪形状的银灰色超现代建筑,我们当时被吓到了,朝鲜也有这样的建筑?然后大家开始议论纷纷,猜想可能是科学博物馆之类的,不清楚,也没人跟我们讲。总之感觉是这里没有之前我们想象的那么落后。

【宿舍与食堂】

车子是直接把我们从机场接到了宿舍。整个宿舍区就像一个机关大院,院外是很宽敞的街道,院内进门便是一个大的类似停车场的水泥空地。接着便是一个值班室,控制着那道自动报警伸缩门,进了门就是真正到了宿舍楼底下,抬头看了看,是一栋浅绿色的八层建筑,外表看起来还算不错。老师念完名单和房间号后就把钥匙交到了我们各自的手中。我被分到了4层5号房间,是单人间,在同学的帮助下,托着那重重的行李来到了这个暂时只能以数字来标记的陌生的房间。

进了房第一感觉是明亮简洁,挺好。看得出来房子都是重新装修过的,墙壁和天花板还贴了不易看出来的乳白色的带着浅浅纹理的壁纸。看了一眼,电视竟是跟我家里一个牌子的:长虹的!一卷落地窗帘也是是白色的,走到阳台上,往外看,正对着的便是一条江,偶尔水面也泛出一圈圈涟漪,河岸有一些人在散步。想着以后没事可以常来阳台看看风景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后便到食堂吃饭了,很是陌生。我们三个到得晚了些,靠后随便坐了一桌,姐姐速度很慢,好久才端给我们。一份韭菜炒鸡蛋,一份炒肉片,还有一份不太新鲜的大白菜,像煮的,不辣也不咸。吃的第一顿饭并不是想象中的丰盛的迎新晚宴,也不是纯正的朝鲜菜,甚至没有我们理所当然认为应该有的泡菜,说实话有些失望。匆匆吃完后就开始听老师讲各项注意事项。小至用水用电,洗澡问题,可谓面面俱全,的确很细心。末了老师还告诉我们他大概一个礼拜后就要回国了,不能留在这儿陪我们,顿时感到更加的失落,其实我们都还像小孩一样,希望有一个依靠,希望老师就这样在这儿一直跟我们一起生活,帮助我们解决各种问题。在老师把所有问题都交代完后,隐隐地感到还是有些心理落差,这儿的条件的确还是艰苦的。。。然后又有那么一点点受欺骗的感觉,当然说真的,也迁怨不了学校或留学基金委,人家也从没夸大宣传,只是我们自己适应能力没有想象的那么强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也未必会感到失望,这还没真正开始呢。。。(2011-4-1)

【初来乍到】

今天下午拿到了老师帮我们换好的朝币,于是俺们便异常兴奋地准备去看看传说中的市场,要知道它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么的新奇和神秘啊,俺们不是没见过市场,关键是没见过朝鲜的市场,更无从其他资料中得知它的真实情况,今天终于可以揭开它的真面纱了,无比期待!

刚一进大门,就发现人格外的多,这让我们很意外。接着发现这算是一个园区,因为里面又分成三个小区,分别是生活用品市场,建材市场,食品市场。更让我感到震惊的还在后面,进入到日用品市场时,里面人多得真可谓摩肩接踵,只感觉我们是在被人群裹挟着前进。里面的衣服都挺漂亮,个别的样式还算很新颖,整体上跟我们国内一些普通小城镇服装店卖的衣服差不多,但价格要高出很多。我看了一下,一件普通的带有休闲风格的女士小外套标价是九万朝币,折合人民币200多。还看到了各种女士手提包和挎包,样式真的都很漂亮,摸了一下,皮质也还行,整体上真不亚于天津滨江道那里的包。以至于我们都怀疑这是不是在朝鲜。

不敢以小见大,不敢说朝鲜整个市场经济状况,至少这个普通市场的繁荣程度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我突然间有些感动,不,应该说是感到他们很了不起,多年受着联合国的经济制裁和封锁还能发展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真的。希望未来他们发展得更好……

买东西的时候我们脑子都显得不够用,显然俺们数学都没学好,阿姨说出一个价格时,我们得站在那里老半天才换算出折合人民币多少钱。苹果是1500朝元一个,开始我们还觉得挺便宜,后来一换算才发现相当于人民币近四块钱,太杯具了……

【辟谣篇:以讹传讹的那些事】

之前在网上看到的说什么在朝鲜若碰到穿皮鞋的人那一定都是社会地位很高,很有权势的人。来这里一看,纯粹的谣言,或者是n年前的纪实吧,反正我们在街头所见到的大部分人都穿的是皮鞋,甚至连小学生都穿带跟的黑色皮鞋,这让我非常的惊讶和无语。市场里卖的皮鞋样式也很多。街上绝大部分人衣着都很整洁漂亮,还有一小部分年轻姑娘算是穿得很时髦吧,我这样说绝对没有夸张,因为经常我们三个走在人群中时都感觉自己才是老土得要命。

有人说这些都是假象,这些衣着整洁或者算得上光鲜的人回到家里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能是怎样拮据的生活,或许吧,我无从得知我所看到的是真相还是假象。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里远没有我们外界传说的那样落后,服饰至少可以反映出社会经济生活的一个层面。

在街道上每隔几百米会有一个叫做“清凉饮料”的小亭子,专门卖冰水冷饮和一些饼干面包之类,有点像我们国内街上的小报亭,当然这里隔一定的路段也是有报刊小亭的。一般雪糕是300朝,大的冰激凌是1200朝,自制的那种小的冰激凌则是100朝一个,一般的矿泉水是600朝一瓶,当然知道这些价钱是在后面这件小事之前。

第一次去창광원洗澡时,洗完后顺便在对面的平壤体育馆和溜冰场这一带闲逛。走着走着刚好也口渴了,迎面走来一个背着箱子的老奶奶,问我们要不要吃雪糕。我点了点头,但当时身上没有朝元,问她人民币可不可以,她说可以。我刚开始说买一根,她说3块5,我给了她一张5块地人民币,她看到我手里还有一叠5块,并且我背后还有两个同学,她便说如果我再给她一张5块就可以给我三根了,于是便买了10块钱的。(当然事后才知道我们冤大了,这种雪糕按300朝算是不到1块钱的,我们可倒好,第一次买,完全不知情,并且还异常地兴奋,因为没想到在朝鲜还能吃到这么不错的雪糕,当然知道实情后只是自嘲一下而已,没什么不满,让那老奶奶多赚些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她不容易。)让我们惊讶的是奶奶每拿出一根时都把包装袋扯下来。我兴奋地对同学说:“他们的环保观念好强啊!”同学立刻回应道:“没准是回收再利用呢!”呵呵,这个小小的讨论没有结果……

还有一个误解,之前从网上看到的说他们这边买东西都和中国以前计划经济体制时一样全是凭票的。到这里几乎没见到他们用票买东西的情况,商店和市场基本跟我们一样用货币付款,甚至稍微好些的商店还可以用信用卡支付。倒是前些天去平壤第一百货时,发现柜台上的货物的确很全很多,价钱也便宜,只是当我们提出想买时却遭到了微笑地友好拒绝。我们有些疑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问老师,他告诉我们这里的东西基本是本地人凭票才能买的。我问道:“不卖给我们外国人是因为要先保证他们国内供给充足吗?”老师说有这个意思。其实想想也无可厚非,咱们国家以前物资匮乏的那个年代不也相似么。回来后又专门就凭票买东西这一事问了同宿,她大概地讲了一下,我算是了解得全一些了。其实平常买东西基本还是和我刚开始时看到的那样都是用钱的,只是有些商店餐厅他们朝鲜人可以凭一些票便宜好多,我们外国人就没有这种优待了。再就是每逢一些节日的时候他们可以凭票领到国家补贴的各种水果副食品之类的,当然这些在市场都可以买到,只是说这一部分相当于政府额外免费提供的。

平壤的外币店很多,可以用美元,欧元和人民币,东西大多也从中国进口,就北赛有些店从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这些国家进口的比较多。我们当时还感慨在国内都没买过什么进口的零食,这下可好,到国外了,反倒经常买到。这些外币店基本都用电脑结算收银,很方便,服务员穿着整齐漂亮的西装制服,态度也很好,并且多少都会些中文,她们好多都还是大学毕业生。还有一些大型百货商店则完全采用中国超市的经营模式,从超市布局到服务都跟现在我们国内的大型超市一模一样。我们经常去的有一个보통강백화점(普通江百货),据说是一个中国人投资的,将军08年的时候视察了一次,今年9月份的时候又视察了一次,予以了高度的肯定。一共三层,一楼进门左手是包裹寄存处,右手是入口,一楼主要是化妆品日用品之类,会有很多导购员,非常热情。二楼主要是副食品,三楼主要是服装之类。百货店里面的装修布置很豪华现代,除了没有大幅的广告标语,其他的地方看不出与国内超市有什么不一样。这种超市还在不断增多,在大同门以及复兴大街等这些地方有刚建好的也有正在建的,都挺不错。

还有就是有关车子的问题。其实到这里看后才发现平壤街道的各种车辆还是很多的,高峰期也会有种车水马龙的感觉,当然还不至于多到堵车的程度。出租车也还算多,大致留意了一下,有大众的,比亚迪的,奥迪的,更有甚者有时还会看到奔驰的作为出租车在街上跑,当然是那种老款的。公交车往往都非常拥挤,经常会在公交站台上看到长龙般的队伍,蔚为壮观,同时也钦佩他们的公德意识。我们平常出去其实还是坐地铁比较多,因为便宜,方便,也快。这儿的地铁应该算是世界最深的了,地下100米啊,站在电梯上,往上或往下都看不到尽头,很壮观。

除公交车外,其他车地车速都很快,并且发现这里的司机都很拽。在国内时经常有行人若无其事地横冲直闯,司机在人多的路上也会不由自主地减速甚至于停下来做让步,在这里,车子可是绝不会对行人妥协的。我们戏称在国内时行人的口号是:“你敢开我就敢走!”在这儿司机们的口号应该是:“你敢走我就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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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12月11日星期日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取网络文而编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取网络文而编:



    1556275146250181857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1287185068514797635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


    还没推荐我日记<辛亥百年特别策划之六:股市崩盘了 国企的困境。>的圈子将于今天中午 12时30分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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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王功权先生在微博上说了这样一件事:坐出租车回到住处,出租车司机的唠叨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他从北京堵车开始说起,说到执政党的严重腐败,越说越气愤,最后干脆痛骂起共产党来。我笑着插话,试着问他走民主道路行不行。他惊呼“不行”。他坚持说“中国只要一民主,就一定乱”。我问那怎么办,他说:“再熬几代人吧。”

    我也有同样感遇,昨天和一位多日不见朋友聊天,这位朋友先是痛斥社会黑暗现状,怒骂共产党贪污腐败不可救药,然后突然话锋一转说,最近唯一让他感到自豪的事情是中国终于有了航母,可以不受美国的欺负了,然后又痛斥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妄图称霸世界,为了石油侵略打伊拉克等等。我有些吃惊,要不是面对面和他讲话,在网上我一定会把这位朋友当成五毛。当我告诉了他下面这段美国进口石油的真实情况后,这位朋友只剩下吃惊茫然的表情。


    美国是世界上消耗石油最多的国家,也是进口石油最多的国家,以前一直以为中东是主要来源地、沙特是最大供应国。事实上美国第一大石油供应国是加拿大,输入石油是沙特2.7倍;第二是墨西哥,沙特第三。中东只占美国石油进口的17%。美国和加拿大有两千多公里的没有军队防守的边境线。与这么一个“利欲熏心,霸道蛮横”的国家为邻,加拿大人居然不害怕。加拿大是美国最大的石油进口国。美国人把军队开进来,插上油管子直接把油抽回家,可比打伊拉克省事多了。



    2393100252010966500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



    在网上和五毛们说话很生气,他们永远思维混乱焦点模糊。你说美国民主好,他说美国借钱多;你说美国人收养了大量中国孤儿,他说美国人杀害了伊拉克平民;你说美国今天人人平等,他说美国昨天还有黑奴……


    看了王功权的微博,还有经过我和朋友的这次交流之后,我意识到过去我一直以为网上的五毛们都是装傻,现在我意识到可能这些五毛们是真不明白,很有可能是我错怪了他们,那么我就和五毛们谈谈心,谈谈他们深恶痛绝的美国吧。


    美国第5任总统门罗提出了被后人称为美国外交政策“顶石”的“门罗主义”。其核心思想是:反对欧洲列强殖民美洲,支持拉美国家独立,美国不干涉欧洲事务等。门罗时代是强权时代,强国扩张主要靠殖民。门罗主义客观上终结了美洲殖民时代。很难想像,没有美国对殖民者的强硬立场,拉美国家能获得独立。


    美国不打古巴,是美国对外政策基本原则的体现,也就是维护主权国家的领土完整,维护世界和平。美国在近代的所有战争都不是为了领土和利益,而是为了正义。美国的出兵理由无非三个:1、有人入侵了别的国家,破坏了世界秩序。2、发生了人道主义灾难,必须进行干预。3、直接对美国的本土安全构成了威胁。



    1125618431882880812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


    1994年卢旺达爆发80万人被杀的部族仇杀。美国因未及时干涉,受到非洲各国唾骂:“难道几百名美军士兵的生命比几十万黑人生命更重要?”结果,克林顿总统亲赴卢旺达道歉和赎罪。人不是美国杀的,美国不干涉他国内政何罪之有?因为,你有能力阻止犯罪却不阻止,就是一种犯罪。这样的高标准只有美国接受。


    在清朝,美国第一个向清政府施压,要求中国实行信仰自由,并向中国派遣大量传教士,花费大量人力及资金建立了众多的学校。人家派军队他派传教士,人家挣钱他投钱。这些学校包括:燕京大学、圣约翰大学、齐鲁大学、金陵大学、东吴大学、沪江大学、华西协和大学,岭南大学等,共13所。


    李鸿章在向朝鲜王妃闵妃传授外交经验时说:“要多依靠美国,美国这个国家与其他洋人国家不同,讲道理,重信义”。李鸿章的老师曾国藩说:“米人秉性醇厚,与中国常思效顺之心”。



    65583669590551646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


    庚子赔款中,清政府向西方八国共赔款白银4亿5千万两,美国应得到其中的3千多万两。后美国国会审核发现赔多了,决定将其中一半退还给中国。两国政府商定利用庚款设立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并自退款的第一年起,每年至少应派留美学生100人。直到退款用完为止。胡适、梅怡琦、赵元仁、竺可桢都是庚款留学生。


    美国诚实地退还了多拿的庚子赔款,并在中国建了清华大学、山西大学、协和医院及协和医学院。而英法日等国却把庚子赔款拿回本国作资金积累,去发展自己的经济了。美国认为多拿的肯定不是他一家,于是美国便向英法俄日施加压力,要求他们跟着退还。最后,那些国家不情愿地陆续归还或免除了一部份赔款。


    “一战”后,在被认为是强国重新瓜分殖民地的《凡尔赛公约》里,几乎所有列强都牵涉其中,但我们没有看到美国瓜分了谁。相反,美国主导了关于中国问题的《九国公约》,提出了对中国的“门户开放”政策。条约第一条是:尊重中国之主权与独立暨领土与行政之完整。


    二战初期,日本为保住在华实力,避免与美国正面对抗。曾提出一个强国瓜分世界计划,即把全世界分为大东亚圈、欧洲圈、美洲圈和苏联圈。其中,大东亚圈自然是日本的,美洲圈则是美国的,在此基础上,日本还提出可以与美国平分太平洋霸权,保证美国的在华利益。被美国断然拒绝,要求日本停止对华的侵略!

    日本侵华后,美国对日本予以经济制裁,禁止废铁、航空油等向日本出口,并增加对华贷款和援助额度,连续三次提供当时金额5千万、1亿、两亿美元的贷款。然后又对日本实施石油钢铁等战争物资的全面禁运,使日本战争机器无法运转。美国坚持日本必须从中国撤军,放弃甲午战争以来日本所掠夺的所有权益。



    3109172592762871807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


    珍珠港事件前夕,在天皇的御前会议上,日本军阀判断,在侵华战争陷入沼泽、战争物资补给被美国人卡断、与美国和解又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如果维持现状就如同坐以待毙。于是决定发动针对美国的战争。如果美国为了利益,只要保持不干涉,或者只是口头上表示一下遗憾,劝大家克制。日本就不会去冒险打美国。


    日本第一任情报局长冈崎久彦说:“无论是德国还是日本,都误判了形势,他们不了解美国这个国家。美国进行战争,从来不依据利害权衡和得失盘算,美国人打仗,从来都是依据道德和国民的好恶。”基辛格说:“美国认为实力外交不道德。美国的国际关系秩序标准是:民主主义、集团的安全保障、民族自决”。


    1941年,陈纳德在罗斯福政府的暗中支持下,招募美军飞行员和机械师成立了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 “飞虎队”,他们雄赳赳,气昂昂,来到中国“抗日援中”。在31次空战中,以5至20架可用的战斗机共击毁敌机217架,自己仅损失了14架。5名飞行员牺牲,1名被俘。中国人民将永远记住这群勇敢的美国小伙子。



    2512445642136277737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


    再来看看如今给五毛们发薪水的老板当年是怎样评价美国的吧:


    《新华日报》1943年7月4日社论《民主颂》对美国是这么评价的:“从年幼的时候起,我们就觉得美国是个特别可亲的国家。我们相信,这该不单因为她没有强占过中国的土地,她也没对中国发动过侵略性的战争;更基本地说,中国人对美国的好感,是发源于从美国国民性中发散出来的民主的风度,博大的心怀。”


    “每年这一天,世界上每个善良而诚实的人都会感到喜悦和光荣;自从世界上诞生了这个新的国家之后,民主和科学才在自由的新世界里种下了根基。一百六十七年,每天每夜,从地球最黑暗的角落也可以望到自由神手里的火炬的光芒,——它使一切受难的人感到温暖,觉得世界还有希望。” ——摘录自《新华日报》1943年7月4日社论。



    638948197150154097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

    俺以前也像她一样是愤青


    “在中国,每个小学生都知道华盛顿的诚实,每个中学生都知道林肯的公正与怛恻,杰弗逊的博大与真诚。这些光辉的名字,在我们国土上已经是一切美德的像征。……是他们,在我们没有民主传统的精神领域里,筑起了在今天使我们可以有效地抗拒了法西斯思想的长城。” ——摘录自《新华日报》1943年7月4日社论。


    “我们共产党人现在所进行的工作,乃是华盛顿、杰佛逊、林肯等早已在美国进行过了的工作,它一定会得到而且已经得到民主的美国的同情。美国正在用大力援助中国的抗日战争与民主运动,这是我们所感激的。在庆祝美国国庆的今天,我们相信,我们的奋斗只能得到一个结果——胜利。” ——摘录自《新华日报》1943年7月4日社论。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这些社会主义的伟大思想家和行动家,对于美国的战斗民主主义及其在世界史上的进步作用,从来都是给予高度的评价的。美国的战斗民主主义有其光荣的历史传统。……列宁说,这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真正解放和真正革命的战争”之一。——摘自《新华日报》1944年7月4日社论。


    五毛朋友们,感到惊奇吧,你们相信这是你们老板当年说过的话吗?


    中国是美国最大债主。于是五毛朋友们认为,要没有中国借钱给美国,它早完蛋了。既然美国处处和我们作对,我们为什么不把钱拿来建希望小学,改善人民生活,而非要借给它呢?这不敌我不分吗?另外,就算你要借钱给人,也得找一个信用好的国家呀。难道全世界那么多国家,你们认为美国信用最好?所以五毛朋友需要详细地了解美国。

    拆迁是权贵对城市核心资源的掠夺。以旧城改造为名,把贫穷者赶出城市。以财富和权力重新划定城市的界限——有钱人住城内,穷人住城外。这是对公平正义赤裸裸的践踏。城市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每一个人都有在此生活和谋生的权利。


    在美国很多大城市现代化的商务中心区或中央商业区CBD旁边,都有一个脏乱差的旧城(Downtown)。由于生活便利,在那寸土寸金的地方穷人越聚越多。于是,逼得富人们开始纷纷搬走,到郊区去享受绿色田野了。这就是平等的权利,没有人用金钱和权力把穷人赶走。


    洛杉矶的710高速公路,由于当地“帕萨地那”居民的强烈反对,隔几年听证一次都不能通过,50年都是1条断头路。当地人怕公路经过影响地产价值,所以市议会一直不同意。修公路有利于公共利益;不让建,有利于居民私人利益。在尊重私有财产的理念下,私人利益并没有因为公共利益而被侵犯。


    美国康州新伦敦市因开发计划,需征用居民凯伦住宅,她就是不搬。官司打到最高法院,政府胜诉!但政府并没有开着推土机把她家碾为平地,而是把屋子整个搬到了市中心,还给了一大笔赔偿。此官司打了五年。期间,阻碍拆迁的凯伦安然生活,没被停电停水和骚扰。相反开发商因拖不起时间,只好取消开发计划。


    美国也有国企,他们专干老百姓不愿干,又无利可图,但又必须有人干的事。把盈利的国企甩给老百姓,把不盈利的国企当包袱背起来,这是所有民选政府的社会责任。我们的国企正相反,只要不盈利的,不管该不该做,通通当包袱甩掉。只要盈利的,不管该不该做,统统抢过来不许别人做。这样的国企还不如没有。


    在美国,谁都可以办电视台,但政府不可以。在美国,什么报纸杂志你都能找到,就是找不到“党报党刊”。在美国,什么人都可以找“小三”,但是政府官员不能找。在美国,谁的收入都可以保密,但是政府官员的收入必须公开。在美国,人民可以自由地生活、呼吸、表达不满。在美国,只有政府没有自由,被关在笼子里。



    94857067168453331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


    美国媒体也讲政治上的正确。你不能骂黑人和一切少数民族,你不能拿宗教开玩笑,你不能拿妇女开玩笑,你不能拿残疾人开玩笑,甚至你都不能拿胖子开玩笑。总之,你骂所有的人,骂所有的民间团体都是有危险的。但是,你只有骂总统是安全的,骂政府是不会惹来麻烦的。所以美国脱口秀经常拿总统和政府开涮。


    在央视大肆狠批微博造谣的时候,美国几乎从来不辟谣。甚至对911是美国人自己派飞机撞的,这样恶毒的谣言也从不澄清,更不会去批判和禁止它。相反还允许它自由传播。当然,造谣者也从不担心自己会被抓。其实谣言对于有真相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危害。只有没有真相的地方才害怕谣言。


    常识使我们知道:说别人自私的人,往往是自己自私。说别的国家都为了利益的国家,往往是自己只为利益。说世界上没好人的人,往往是自己不是好人。说世界上没有正义的国家,往往是自己不讲正义。


    一位网友在微博上说了这样一件事情:在从美国回来的飞机上,我遇到一对美国夫妇,他们是来中国收养孩子的。我说:“你们最好挑一下,因为很多孩子是有缺陷的。”他们说:我们就是要收养有缺陷的孩子。因为正常孩子容易找到家,而他们不容易。”我不知道他们费力费钱那么老远来领一个傻孩子回去,难道也“别有用心”?扪心自问,我做不到。


    有网友说,全世界都知道,美国打伊拉克不是为了石油,只有五毛不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拉登是人类的敌人,只有五毛不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权力只要不受制约一定导致腐败,只有五毛不知道;全世界都知道,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不是为了吃饭,只有五毛不知道;全世界都知道,共产主义已经成为历史,只有五毛不知道。


    五毛朋友,你们是真不知道吗?



    2393100252010966652 鸣弓 | 【引用】和五毛谈心谈美国   取网络文而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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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12月10日星期六

    梁漱溟家族 儒者风骨

    梁漱溟家族 儒者风骨: 文章-梁漱溟家族 儒者风骨-南方人物周刊

    文章-梁漱溟家族 儒者风骨-南方人物周刊




    梁漱溟幼年时的全家福。前排中间为梁漱溟,两边为两位妹妹,右一为长兄;后排左一为母亲,左二为祖母,左三为父亲梁济



    那天早晨,梁济收拾好纸笔,说是要去亲家彭翼仲家住三五日。临行偶然从报上看到一条国际新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问:“世界会好吗?”二儿子梁漱溟说,“我相信世界是一天天往好里去的。”梁济点点头:“能好就好啊。”说罢出了门。


    3天之后,梁济投净业湖自尽。


    再过3天,就是他1918年农历十月初十的六十大寿。这竟是父子俩的最后一次谈话,说的还是社会问题。


    族谱记载,梁家始祖也先帖木儿是元朝宗室,世居河南汝阳。在《元史》中,也先帖木儿是元世祖忽必烈第五子和克齐之子。至元十七年(1280年)袭封云南王,后改封营王(元朝蒙古人汉名往往相同,梁家未认定始祖是营王)。元朝灭亡时,也先帖木儿的后裔归顺明朝。当时留下的蒙古人多半改姓,汝阳地属战国时魏都大梁,于是以梁为姓。在梁济曾祖梁垕时梁家迁居桂林,但祖父梁宝书、父亲梁承光两代都在北方做官,这支就留在京城了。


    1859年,梁济出生在北京,父亲梁承光担任内阁中书,梁济的生母是他的侧室。祖父梁宝书曾担任遵化州知州,此时还健在。但他在梁济出生时已因得罪上司被免职,梁家一直为其债务所累。梁济8岁时,父亲病死在山西永宁州知州任上。祖父与家人返回北京,借住在大女婿家中,隐姓埋名,以躲避债主的追讨。一年多的时间里,全家人的零用只花了二两多银子。


    梁济就在这种贫寒凄苦的环境中成长。在遗著《侍疾日记》中,他曾追忆幼年夜读情景:“篝灯古屋,人声寂息,生慈用面糊粘补破书,逐本补苴,毫无倦色。”嫡母则与他孤灯相对,“常勉以成人立品数大事,频问男长大后愿为何等人,而男殊无志气,所对皆卑靡庸劣,不称旨,慈亲常废书而哭,掩袂告生慈曰:‘如此钝劣,终恐苍天负我,吾两人何所望耶?’然训责之后仍复劝勉,或命作对,或命讲书,夜分始息。”


    他是家中的独子,家人自然期望他考取功名,恢复先辈的荣耀。但他显然并没有考试的才能,中举人时已经27岁,自此未能更进一步考中进士。二十多岁时,有官宦之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他因担心对方不能过苦日子,拖延数年才结婚。他做过义塾老师、王公贵族府中的家庭教师、官员的秘书,40岁才当上从七品的内阁中书,后来参与修撰皇家档案。1906年,他被调往巡警部(不久改为民政部),任外城教养总局、分局两局的总办委员,筹划罪犯教育等事宜。此后断断续续做了些类似的小官。帮他维持家中生计的是夫人典当的妆奁。


    20年前的革命家


    虽是人微言轻的小官员,梁济却几乎有些过分地保持品行端正,“久居京师,日与名利场中相接触,而未尝注意营求富贵”,并无时不为国运烦忧。但他看到的却是:天灾连连,“而热闹场中庸碌之人全不介意”;和朋友谈起,对方“泛泛酬答”,王公贵族则把自己当局外人,全不替百姓操心。甲午发生战事,日本兵还在朝鲜,已经有一两百官员带着家眷逃出北京。这怎不叫人悲愤!


    好在还有个同道彭翼仲。1902年,梁济赞助他创办了北京第一家面向普通人的白话报《京话日报》。这段社论尽显他们开启民智之心:“……我实实在在对众位说,我们出这《京话日报》的本心,原为我四万万同胞糊糊涂涂的倒有一多半,不知今日是怎一个局面。外国人的势力一天增长一天,简直要把我们中国人当做牛马奴隶,……但凡稍明时势的人不能不着急。心里着急,由不得嘴里要说。但单凭嘴说能有几个人听见呢?所以赔钱费工夫做这《京话日报》就是想要中国人都明白现在的时势,……人人发愤立志,不要把国家的事业当做与自己无干。”


    梁济并非保守分子,而是开明的改良派(后来,胡适称他为“20年前的革命家”)。他很赞同戊戌变法,但认为短时间内颁布过多政策操之过急,曾经草拟奏章建议谨慎实行,尚未上书百日维新已经失败。辛亥革命前一年,他“慨然欲挂冠去”,却又不忍独善其身,于是想写一篇奏章就君德、民德、官德三方面留下规劝性的意见,还没写完武昌起义已经成功。


    他认为中国积弱全因为读书人专务虚文,所以一贯主张务实的精神。1892年,他在日记中写道:“洋务西学新出各书深切时事,断不可以不看,盖天下无久而不变之局。我只力求实事,不能避世人讥讪也。”他常和熟悉洋务的人谈论世界大势,以不能远游他国为憾,而把希望寄托于后人,“务必以出洋当一件正大要紧之事,勿惜费勿惮劳,即使竭尽大半家资亦不为过。”


    尽管本人以科举入仕,梁济却决意不再让儿辈走这条窄路。他和妻子张春漪共有4个孩子。长子梁焕鼐生于1887年,留学日本明治大学,商科毕业。次子梁焕鼎(梁漱溟)生于1893年,生于1894、1896年的两个女儿梁新铭、梁谨铭都在清末毕业于京师女子初级师范学堂。1898年梁漱溟开蒙,梁济没让他读《四书五经》,和几家亲戚共同请了教师在家讲授世界地理常识。次年北京出现第一个“洋学堂”中西小学堂,梁济把他送入这所学校,既学中文又学英文。不久义和团杀信洋教或念洋书之人,英文念不成了。因为社会动荡,梁漱溟不断转校,前后念了两次家塾和4个小学。


    梁济深悟自己幼年所受教育过于严苛,因此对孩子极其宽容,几乎从不以严肃的神情面对孩子,梁漱溟从没挨过父亲的打,也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精神上的压迫。


    14岁后,梁漱溟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梁济认为好便给予鼓励,不同意也只是让儿子知道他不同意,从不干涉。起先儿子关心国家大局、看轻学问而有志事功,很有些像他年轻时的作为;两人谈论起时事也往往意见相合,所以梁济曾给儿子取字“肖吾”(像我)。进入民国后两人分歧越来越大,却一如既往好谈,于是不免不欢而罢。有时梁济已经睡下了,儿子还站在床前大声说个不停,他也并不喝止。许多年后梁漱溟感叹:“除了先父之外,我没有见过旁人的父亲对他的儿子能这样地信任或放任。”


    “明知大势难救而捐此区区”


    梁济的自杀令人诧异。从他之前在生活中的表现,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以身殉清的意向。而事实是清帝逊位之后没几天,殉身的念头就开始在梁济心头盘旋。1912年6月他参加同乡团拜时,在神明和父亲灵位前暗自立誓:“必将死义,以救末俗”、“兴亡之际,当发明正义,不敢辱亲”。1913年他几次去天安门观察环境,看到有巡逻,怕自杀遇救,只好改地,“其实心犹在天安门下也”。


    有许多事延迟了他的行动。7年之后的自杀只是达成宿诺。但他不是一个改良主义者吗?为什么要为逝去的王朝殉身呢?


    辛亥革命时,得知梁漱溟参加了革命组织,他劝告儿子说,立宪就足以救国,何必革命呢?如果大势不可挽回,我何尝不想国家由此有一转机?但我们家几代做清朝的官,就等天命决定好了,别跟着他们造反。儿子不肯听,他也没有强求。1917年张勋拥立溥仪复辟时他并不欢欣,反而写信劝张放弃,“屯兵养望,监督民国实行仁义之政”。在遗书中,他说自己“决非反对共和,而且极赞成共和”。


    也许可以说,曾经站在清末改良思潮前沿的梁济对渐进改良的拥护胜过对暴力革命的信心;对国家命运的关切胜过对清室一姓的忠诚。他真正关心的是,共和,是不是真正的共和;民国之民,能不能安乐。“能以真正共和之心治民国,则清朝不虚此和平揖让之心;不以真正共和之心治民国,则清朝即亡于权奸乱民之手。换言之,即因禅让而民得安,则千古美谈,自与前代亡国有异。徒禅让而民不安,则一朝代谢,谓非亡国而何?”可惜在他看来,伴随共和国而来的是时局混乱、道德沦丧和人民疾苦的加深。


    梁济不可化解的痛苦在于,他认为社会的基础是道德,而他身处的时代正值中国传统文化-道德秩序解体的前夜。而中国进入现代时所遭遇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问题,不可能只凭道德精神解决。


    但梁济已决心以自己全部的力量感化世人。


    他在《敬告世人书》中说,“吾因身值清朝之末,故云殉清,其实非以清朝为本位,而以幼年所学为本位。……幼年所闻以对于世道有责任为主义。此主义深印于吾脑中,即以此主义为本位,故不容不殉。……全国人不知信义为何物,无一毫拥护公理之心,则人既不成为人,国焉能成为国?欲使国成为稳固之国,必先使人成为良好之人,此鄙人所以自不量力,明知大势难救而捐此区区,以聊为国性一线之存也。”


    他求的并不只是个人的心安,而是社会良知的觉醒。他心头“有千言万语,思欲遍告世人”,自清灭亡后就避开儿女亲朋,构思绝笔,但终年纷扰,苦无清净之地静坐深思,临死前才仓促完成了给世人、朋友、家人的共17缄遗书。在遗书中他竭尽所能写下自尽的理由,以免徒然行动而毫无影响,嘱托朋友们,“临死各书,务求登报”。他甚至还预料了世人的反应:有大骂者;有大笑者;有百思不解者;有极口夸奖而未知我心者;有真能知我心者。


    正如梁济预想的那样,他的死对社会产生的道德影响是他此前一生的努力都无法比拟的。逊帝溥仪下诏追赠谥号表彰他的忠义;20天后,他的一位朋友,蒙古旗人、前理藩部郎中吴宝训也自沉于湖中;连他猜想听到消息会大骂的陈独秀,也说他的自杀“总算是为救济社会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在旧历史上真是有数人物”。尽管有人称他为“梁疯子”,但一般人都被他的行为感动。


    死,竟是他最有效的改良手段。



    1921年,梁漱溟、黄靖贤新婚



    两次欲自杀,一度想出家


    梁漱溟说,他不是“学问中人”,而是“问题中人”。他一生精力都用在两个问题上:一是人生问题;一是中国问题。对人生问题的追问,使他出入于西方哲学、印度宗教、中国学问,而被视为哲学家;对中国问题的求索,使他投身于辛亥革命、乡村建设,发起中国民主同盟,而被视为社会活动家。


    14岁左右,他就这样来评判人和事:对人有无好处,好处大还是小,以此衡量一切并解释一切,似乎无往不通。这种功利和实用的态度,自然和他父亲有关。在他看来父亲天资不高,所以思想不超脱;秉性笃实,所以遇事认真,用心精细;不肯随俗流转,有侠骨热肠,所以行为端正。他最初的思想和为人受父亲影响,也是尚侠、认真、不超脱这一路,因此鄙视世俗谋衣食求利禄的“自了汉”生活,自负要建功立业,救国救世。


    因为崇尚事功,此时中国问题对梁漱溟的刺激,远大于人生问题。他很注意民主和法治等观念,自以为大有心得。在他看来,英国式议会制度、政党政治比美国和法国都要完善,是理想的学习对象。至于政治改造的手段,最好的莫过于俄国虚无党人暗杀的办法,一方面很有效,一方面破坏不大,不至于引起国际干涉。


    武昌起义爆发,即将中学毕业的梁漱溟在学校呆不住,参加了汪精卫获释后暗中组织的革命团体京津同盟会。不久清帝退位,暗杀暴动可以搁下了,他又和一班朋友办《民国报》宣传革命,“漱溟”二字正是当时总编给他拟的笔名。


    做了一年多的新闻记者,与社会频繁接触,渐渐知道事实不尽如理想。“对于革命、政治、伟大人物……皆有不过如此之感。有些下流行径、鄙俗心理,以及尖刻、狠毒、凶暴之事,以前在家庭在学校所遇不到底,此时却看见了;颇引起我对于人生,感到厌倦和憎恶。”1913年,他离开了《民国报》。


    他原是个事功派,此时见到政治阴暗的一面,一下由昂扬转入消极、伤感、烦恼,再加上用思过度,精神状态不稳定,竟两度自杀。“一面要强,一面自己的毛病又很多,所以悔恨的意思就重,使自己跟自己打架。自己打架,打到糊涂得真是受不了的时候,就要自杀。”


    母亲的病逝更令他悲痛不已。重病中她曾把不愿结婚的儿子叫去,“挽儿手而泣”,劝他娶妻。坐在旁边的梁济却沉默不语。第二天母亲写纸条给儿子:“汝母昨日之教,以衰语私情,堕吾儿远志,失于柔纤委靡,大非吾意。汝既不愿有室,且从后议。不娶殆非宜,迟早所不必拘耳。”


    普通人一到晚年多半希望能有孙辈,梁济不例外。他自杀前,大儿子梁焕鼐结婚10年,只生了两个女儿,按传统观念说,梁家尚无人传宗接代,但他始终没跟梁漱溟提结婚的事。他希望儿子继续学业也并不催促,任由他在家闲居了两三年。在那段时间,梁漱溟沉浸于佛学中,甚至想出家。1913年7月,他给舅父张耀曾写信提到决心当和尚的事,说以前和尚可以托钵化缘,现在恐怕行不通,他近来致力于医学,将来可能当和尚而以行医维持生计。“读书人皆求理想之实现者也”,而不能先考虑行不行得通。


    读佛学的成果之一,是有感于友人黄远生被刺写就的《究元决疑论》,认为人生惟一的出路就是皈依佛法。但出世固然好,如果能领悟佛法,入世也不妨。很有意味的是,他认为,人类社会由图腾时代进化到宗法时代,再进化到军国时代,最终会渐进于社会主义。到那时候,人类对快乐和痛苦的感受极度灵敏,消除痛苦的人世方法已经穷尽,唯有佛法能使人解脱,在这个意义上当代促进进化的入世者,也可以说是在促进佛法的成功。


    此文不但自己当时很满意,后来还引出好些朋友关系。蔡元培就是在读过后才决定请他去北大教印度哲学。



    1936年,梁漱溟与长子梁培宽(右)、次子梁培恕(左)



    为佛陀、孔子出一口气


    1916年,因张耀曾(时任司法总长)推荐,梁漱溟走出书斋,担任司法部秘书。第二年张耀曾下野,他也离职南游。10月,返回北京,有感于旅途中所见军阀战祸,写了《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一文呼吁社会各界出来组织国民息兵会,共同阻止内战,培植民主力量。他自费印了数千册分送给人,稍后来北大任教,在教员休息室放了些。旧派学者辜鸿铭阅后自语:“有心人哉!”新派教授胡适读过后在日记中记下一笔:梁先生这个人将来定要革命的。


    到北大第一天,梁漱溟就问蔡元培对孔子持什么态度。蔡元培沉吟道,我们也不反对孔子。梁漱溟说,我此番到北大实怀抱一种意志、一种愿望,即是为孔子为释迦说个明白,出一口气!


    1918年11月7日,他在《北京大学日刊》登启事,征求研究东方学术的同道中人,然后办了个孔子哲学研究会。他说自己已决意出家,出家前留出一两年为研究东方学术的人开个头。但他刚将自己的意见“略微讲了一个梗概”,3天之后,父亲梁济就自杀了——他最终没有活着看到儿子回归他所信奉的儒家。


    北大是新文化运动的重镇,朝夕与陈独秀、胡适、李大钊这些“新青年派”相处,倾心东方旧文化的梁漱溟“无时不感觉压迫之严重”,但他不肯盲从而要寻找自己的路,“天下人自己都会找对的路。只怕不求,求则得之。不对也好,总会对的。”


    1920年春,梁漱溟放下了出家的念头。他发现儒家与佛家的人生态度正好相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一种和乐的人生观贯穿《论语》全书。“正是由于我怀人生是苦的印度式思想,一朝发现先儒这般人生意趣,对照起来顿有新鲜之感。”


    当年秋天,他开始在北大演讲“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提出世界文化分为三大体系:西洋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这三大体系都是世界性的文化而不是地域性的文化。一种文化“不过是一个民族生活的种种方面”,总的来看有3个方面:一是精神生活,如宗教、哲学、科学、艺术;一是社会生活,如社会组织、伦理习惯、政治制度、经济关系;一是物质生活,如饮食起居。


    人类所遇到的问题有3种:一是人对于“物”的问题,障碍是自然界,可以解决;二是人对于“人”的问题,障碍是他人的心智,能不能解决不由我个人决定;三是人对于“自己”的问题,障碍是人的生命本身,性质上绝对不能解决。


    人类应付问题所持态度也有3种:一是向前去要求,从对方下手,改造客观境地,外在地解决问题;二是变换自己的意愿,调和与对方的关系,反求诸己,使自己适应这样的境地,内在地解决问题;三是以取消问题为解决,以根本不发生要求为最高满足。“人类当第一问题之下,持第一态度走去,即成就得其第一期文化;而自然引入第二问题,转到第二态度,成就其第二期文化;又自然引入第三问题,转到第三态度,成就其第三期文化。”古希腊人是第一种态度的代表;古中国人是第二种态度的代表;古印度人是第三种态度的代表。而目前人类还在第一种问题之下,中国、印度都过分早熟,西洋大有成就,将完成第一期文化,引入第二种问题。一旦时移势易,“人类必将重新认取第二态度”,“亦即由西洋态度改变为中国态度”以完成第二期文化。因而,“世界未来文化就是中国文化的复兴”。


    他自己的人生思想,也从西方哲学,经过印度宗教,回归中国学问,“仿佛世界文化中三大流派,皆在我脑海中巡回了一次”。


    既已放下出家的念头,也就不必坚持独身了。1921年,他与黄靖贤成婚,“率新妇拜公遗像而哭”。4年后,谢绝外务,校订父亲遗著付印。这一年,长子培宽出生,3年后是次子培恕。


    乡村建设——迂缓的革命


    1950年代初,梁培恕去看父亲。谈话中梁漱溟考过他对革命的理解。梁培恕答,“突破现有状态即是革命。”梁漱溟点点头,“本来担心你会把暴力斗争认作革命。”他自己这么下定义:“革命就是否定一种秩序,而要求建立新秩序,其结果也就是社会构造的一根本变革。”中国历史上只是秩序扰乱又恢复,未建立新秩序,社会构造历久不变,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几千年来没有革命。而1930年代他投身乡村建设运动志在革命:改造中国的社会构造。


    在梁漱溟看来,清末以来的历史简直就是改革运动失败史。急于自救的中国人对西方制度心向往之,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制度无法在中国真正建立。他提出了3层原因。第一层是20年来没有成功的原因:西方政治是多数人的政治,中国改革是少数人的改革,多数人没有这样的要求;第二层是短时间内不可能成功的原因:没有相应的物质条件;第三层是永远不可能成功的原因:东西方民族精神背道而驰:西方是个人本位,中国是伦理本位。西方围绕个人权利观建立制度,中国靠道德教化、社会伦理维护秩序。中国的自救之道是由散漫的村落社会演进为经济上和政治上有组织的社会。新政治习惯(对团体生活和公共事务的积极参与)与新经济道路(生产和分配社会主义化),都应该从乡村起步。


    他的思想从实在的问题中来,现在又回到实在的行动中去。1927年他去广东做乡治实验,1929年又去河南参与筹办村治学院。1931年,在山东省主席韩复榘的支持下,他和村治学院的朋友来到山东邹平开始新实验。他们权限很大,整个县都可说是他们的实验室。1933年内政部把邹平划为实验县后,县长也听命于他们,后来干脆由研究院来提名,梁漱溟也代理过几个月。


    修缮一座庙、一家盐店,改建数间基督教堂弃用的房子,加盖百余间平房、一所礼堂,这就是乡村建设研究院的“第一期工程”。按梁漱溟的设计,研究院将起到3种作用:制定计划、方案和政策;训练乡村建设干部;引起年轻的知识分子对乡村问题的兴趣。


    研究院下设研究部、训练部,用于培训乡建工作者。1931年到1937年,“前后同人同学不下四千余人”(包括菏泽),梁漱溟亲自做思想教育。他说乡建工作者只有以出家当和尚的心情去做事才能做得好,做得起劲。中国革命的关键在于“上层动力与下层动力接气”,以乡间人磨砺知识分子,以知识分子变化乡间人。


    研究院的学生被分派到各村担任教员。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发现并劝说有声望的人出来为本村办事,吸引农民去学校聚谈。


    “学校”,指的是乡农学校,后来发展为村学、乡学。


    在梁漱溟的构想中,学校应该是村人的聚会场所,受信赖、能办事的乡村领袖和全村居民常常聚在这里商量本村的事。事办好了,团体生活的新习惯也养成了。同时要扩大农民的视野,使其从关心一家,扩大到关心一村,最后到关心一国。推广开来,全国都养成新的习惯,制度也依靠习惯建立起来。他试图让中国传统的伦理情谊也发挥作用。比如中国人有敬祖习俗,他就设想在村学里放上“民族祖先”牌位,增强村民的民族观念。此外,还试着改造补充传统的“乡约”。


    1934年,国民政府准许各省划出一两个县政建设实验县,实验团体在这些特定的县拥有较大权限。菏泽成了山东第二个实验县。稍后济宁成立下辖十几个县的专区,研究院院长梁仲华去济宁担任专员,梁漱溟由研究部主任接任研究院院长。早在一年前,他就撤销了邹平县的8个区、158个乡和镇,把全县划分为14个和习惯上的经济区域相适应的乡和366个自然村,由乡学和村学取代行政机构。保留下来的县政府,原有5个局缩小为科并合署办公,把行政干预减到最低限度。


    “纳社会运动于教育之中,以教育解决社会问题”,这是邹平乡建运动与当时一些试图扶助农村、救济农村的活动大相径庭的地方。梁漱溟相信受教育的农民可以自救,可以激发出活力。


    某种意义上说,乡建运动是少数知识分子以自己的人格去感召多数农民的运动。他们不能一开始就强迫农民接受任何改革方案或新的组织形式。他们不能发布“命令”而只能引导农民用集体行动解决自己的问题。但在多数地方,他们找不到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担任校长,无法建立村学。农民们认为村学、乡学无非是教他们读书识字,作用不大。“号称乡村运动而乡村不动”,急于求成的乡建工作者往往忍不住动用行政手段。


    用人格去感召农民的路没有走通,事实上起了作用、被农民记住的是经济工作。不过,记住的是成果,梁漱溟所讲的道理人们还是忘了。


    经济建设是乡村建设的题中之义。梁漱溟说,“谁不知道注意于经济呢?”“不过,单从经济上做功夫,是解决不了经济问题的……因事情要靠人做,所以人的问题当先。”其他的乡村工作团体“比较缺乏一根本的注意——要农民自觉有组织发生力量而解决自身的问题,不免枝枝节节地帮农民,给他一点好处”。他想发挥人的生命力、主动性。


    梁漱溟把促进合作组织、引入科学技术和金融流通列为“农业进步的三个要点”,三者相互促进循环推动。他自称是合作主义者:合就是和气,作就是创造。合作组织提倡大家共用合作产业,使公产大于私产。他所设想的公产使用方式有一点像今天的社会保障制度,但是由合作社而不是政府承担学校、医院、娱乐开支,乃至学生们的免费午餐。


    农民爱各干各的,连贷款给他们也被赋予了教育和推动合作化的任务:你一个人借钱不行,组织一个生产合作社就借给你。


    邹平在1931年底就建立了第一个生产合作社。后来,各种合作社只有棉花运销合作社比较成功,但也不合梁漱溟提倡合作事业的初衷。社员急于得利,将80%的利润用于分红,没给公共事业留下多少资金。一个始料未及的问题是因为种棉有利,农民将粮地用于种棉,致使粮食不够吃。研究院因而规定只有种足粮地后才能种棉,贫农地少,失去种棉可能;只有富农和富裕中农有条件种棉。而土地问题显然不是教育能解决的。


    乡建工作者自己没有政权而依附政府,梁漱溟将希望寄托在乡村建设能够转变大形势,推动政府采纳这个方法,最终完成民族自救。一旦乡建运动成为大势所趋,各地军阀也不会与之为敌。


    但乡建运动并没有对大局产生影响。他集合众多朋友全力以赴干了7年的事业,抗战爆发之后不用几个月就烟消云散了。



    1935年,一些乡村工作者合影于山东邹平。前排左一为梁漱溟,右二为晏阳初



    与毛泽东通宵长谈


    很多熟识梁漱溟的人认为他不适合搞政治,他原本也不愿意搞政治。但战争改变了一切。1937年夏,国民政府召开的庐山谈话会因“七七事变”终止。中途折返的梁漱溟被请去南京参加“国防参议会”。之后政府迁到汉口,国防参议会改为国民参政会,他担任驻会委员(常委)。政府要参议员去各地考察,他选择了陕西和河南,但“目的地实是延安”,因为“对于中国共产党的转变,是真是假,是深是浅,极考虑之而欲求一个明了”,“同时亦是测探统一前途的消息”。


    1938年1月,他在延安停留了20天,见了边区政府代主席张国焘和总书记张闻天。谈话最多的是毛泽东,除了设宴欢迎和送行是礼节性的,其余6次,每次至少两个钟头,其中有两次通宵。毛住的地方不火自暖,“在他们的社会中,似对他特别优待……是从屋外掘地,转于地下烧煤,所费不赀。在全延安更无此设备。又他出门走路,有四卫士相随,别的人俱未见有。”毛白天睡觉,下午五六点起床,然后开始办公、会客,到天亮时再睡下。据说这习惯是在军中养成的:日间听完敌情报告,夜里筹划对策,早上作出指示后,部队前去作战,他回去睡觉。


    梁漱溟对毛泽东印象很好:“他不落俗套,没有矫饰,从容,自然,而亲切。彼此虽有争辩,而心里没有不舒服之感。”听他谈话时毛随手记录。“秃笔粗墨,在大纸上横行写来如飞。我一边谈,他一边写。我谈完,他便手指所记要点,一条一条答复。条理清楚,句句到题。”当时他对抗战前景很悲观,毛“从国际方面,敌方,我方,三下分析给我听,转换我的悲观见解不少”。


    两人都认为中国问题有两面:对外求得民族解放,对内完成社会改造(即建设新中国)。梁问:两者应当分别解决还是一并解决?毛答:这原是相关的事,不应分开。但眼前应当一切服从于抗战。梁却认为应在抗战同时推进社会改造。中国必须团结才能抗战,在建国的目标和实现的路线上达成一致团结才是真的,否则必生后患。毛说:单为抗日而团结的确有一时手段之嫌。但社会改造问题重大,牵涉甚远,倘若各方面意见不一,岂不又影响眼前抗日?不如走一步,说一步。梁说:对这类困难,当以热心(热心于彻底团结)信心(相信彼此说得通)克服,努力求得最后结果。毛说:你的意见是好的。两党正在起草共同纲领,和你所说的国是国策很相近。梁问:假如国是国策定下来,党派问题是否将实现根本转变?毛答:是的,那样全国将只有一个联合的大党。


    按一般规律,革命党为完成革命必须掌握政权实施其方针,今后共产党是否一定要取得政权?之前,梁漱溟问过张闻天,张回答得很吃力。现在他又拿这个问题来问毛泽东,毛游刃有余,反问他:“我们不是已经有一部分政权了吗?假如国民党邀我们参加到中央政府去,我们亦可以参加,他如不邀,我亦不强求。即使他来邀,而我们亦待考量大局相宜否。”梁漱溟揣测其意:不否认要有政权,而表示不夺取政权。


    两人对中国未来前景的看法分歧比较大,原因在于对中国的历史文化认识不同。梁漱溟认为中国和诞生马列主义的西方在本质上是不同的,中国老社会有其特殊构造,与欧洲中古或近代社会都不一样,中国革命因而也有其特殊性。毛泽东也认同中国社会有其特殊性,“但他说,中国社会亦还有其一般性,中国问题亦还有其一般性,你太重视其特殊性而忽视其一般性了。我回答他:中国之所以为中国,在其特殊之处,你太重视其一般性,而忽视其特殊性,岂可行呢?”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


    “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死了”


    关于党派问题,梁漱溟认为,中国社会形势散漫,各党说不上有截然不同的社会基础,而从中国的问题来看,恰又有共同的任务。因此“绝不相容”是人们的误解,而非势所必然。“大家合拢来,乃是问题所需要,而形势甚有其可能。”


    他曾嘱咐山东乡建同人:“严敌我界限,于自己人一方,凡事皆可让步”,“对自己人让步即是对敌人进攻”。“在同一地方,如先有他方人领导抗敌工作,吾人不必独树一帜,更不必争取领导地位”,“吾人对各党派团体一视同仁,但求有利抗敌,概无其他计较”,“对于他人领导的抗敌势力,绝对不予分化拉拢”。


    他还写了《抗战建国中的党派问题》寄给《大公报》,建议组成一个党派联合体,政府成为无党派的执行机构。文章被国民党中宣部扣下。显然党派问题不是这么容易解决的。


    1939年2月至10月,梁漱溟偕友人出入华北、华东战地。一路上他看到了些什么?他看到铁路、公路都在日军控制之下,中国军队如需穿越,只能在深夜急行军。他看到许多县城都被敌人掌握,许多土匪加入游击队。他看到各方面军队集中在敌人不到的地区,给养无不取之于当地百姓,乞食于老百姓时不问内容,先行吞咽。他看到有些地方八路军和国民党军已经开始火并。“……游击区域短兵相接,与大后方雍容坐谈者不同。我初去时,问题将开始,还没有大决裂……在归途上所见所闻益多……我们自己朋友学生亦连连被杀……”


    梁漱溟急切地回到后方想办法。他去找中共在重庆的代表谈话,找蒋介石的亲信张群谈话,找蒋本人谈话。他对中共提出解决党派问题的办法,特别说到一点:军队脱离党派统一于国家。中共答复:这和中共的理论有出入,但道理上讲军队应该属于国家。国民党这么办,我们就照办。张群则相当坦率:军队是蒋先生的命根,你要他命根怎么行?


    梁漱溟也知道有实力才解决得了问题,但他不相信只有军队才是实力。在他看来,两大党以外的人有防止内战影响抗战的任务。国共以外小党派的朋友们原本就有联合之意。于是,青年党、国家社会党、第三党(今农工民主党)、职教会、救国会、乡建派,加上以个人身份参加的张澜、光明甫,组成“统一建国同志会”。他们的第一次重大考验,是在“皖南事变”后劝说中共参加第二届国民参政会。这次劝驾不幸失败。不久,统一建国同志会改组为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后又改称中国民主同盟。梁漱溟任民盟国内关系委员会主席兼机关报社长,赴香港办报。费很大劲办起来的报纸,出版不到3个月就因日军进攻香港而停刊。


    从香港返回内地,他去了老家桂林。


    有两件事可以表现出他的特立独行。一是共产党派人带了周恩来的密信来,请他去靠近他们的地区建立乡村建设或民盟的据点,他们愿帮助他开创出一个局面。一是蒋介石成立了宪政实施协进会,自任会长,连发电报邀请他。两个邀请他都“没有什么考虑”就拒绝了,理由是“我不能靠近哪一边。靠近哪一边……对于我要广泛团结全国各方面来说,是不合适的”。共产党失望,蒋介石失望,民盟同志也失望:他不和大家一起向蒋施加压力推动宪政。


    1944年,日军攻陷桂林,梁漱溟避居两广之间的偏僻镇子八步。一年后他就在这里获知了抗战胜利、国共和谈的消息,并到重庆参加政治协商会议。政协会议分5个小组:宪法起草、国民大会、政府组织、施政纲领、军事。出席军事组的民盟代表是梁漱溟和张东荪,共产党是周恩来和陆定一,国民党是张群和邵力子,此外是青年党和社会贤达各二人。梁漱溟的“现役军人脱离党籍”提案本来不可能通过,但竟然通过了。邵力子说,梁先生意思很好,事实上做不到的。梁漱溟拍着桌子说做不到也得做。中共方面周恩来缺席,陆定一没有坚持反对。第二天周恩来一入场就说,让我们的军人脱党是做不到的,昨天通过的通通不算。“结果我的话被推翻了。”


    会议一闭幕梁漱溟就宣布:他将继续做文化研究,脱离政治。但他非但没能脱离,反被推为民盟秘书长(总书记)。4月18日,他从外地回到重庆。同一天,国共调停人马歇尔回国述职之后又来重庆,解放军送他的礼物是打下长春。马歇尔请民盟也帮忙斡旋。梁漱溟就这样陷入更加现实的政治——“抢救和平”。


    9月29日,周恩来致信马歇尔,请他转告蒋介石:进攻张家口双方即全面破裂。10月6日,马歇尔和大使司徒雷登向蒋介石力争7个小时,才得到停止进攻10天的承诺。10日,梁漱溟去上海见周恩来。次日坐夜车回南京,下车翻开报纸,发现国军已拿下张家口。“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死了。”


    马歇尔和司徒雷登找他想办法,商定调停人改由民盟担当。遇事要对国方说话由马、司去说;要对共方说话由民盟去说。


    事实证明民盟不堪此任,和谈最终破裂。



    梁培宽(姜晓明)



    梁先生迟到了


    1949年,当初一同组织民盟的人要么去了台湾,要么到了北京。梁漱溟是个迟到者,1950年1月才到北京,其时毛泽东正在莫斯科。3月回到北京后,毛约他见面,问他对国事有何看法。他说,“得天下易,治天下难。”毛笑着摆手,“治天下难,得天下也不易啊!”并请他参加政府工作。他不确信国家能就此统一稳定,想保持“对各方说话历来的立场资格”,说,“像我这样的人,先把我摆在政府外面,不更好吗?”毛面露不悦,片刻又谈笑自若,劝他去各地看看解放后的变化。梁漱溟深感这次谈话不如十多年前舒畅。


    他去了华东、华中和东北参观,在各地都是“第一把手”出面接待。第一站自然是山东,同行的有长子梁培宽和学生李渊庭。次子梁培恕1949年起在济南工作,去邹平与他们会合。梁漱溟的发妻黄靖贤1935年逝于邹平并埋在那里。当年,在悼念妻子的文章中他曾这样写道:“在这中国问题极度严重的时候,她又早早离开我,给我以爽利的身子,容我以全副的精神,对付大局问题。”


    梁培宽、梁培恕幼年逃过两次难,两次都是为了躲避日军,两次父亲都不在场。第一次是1932年,梁培宽7岁,梁培恕4岁,母亲带着他们先去张家口再转赴大同,住在一位亲戚家。推算下来,这时梁漱溟在邹平的乡村建设实验刚刚开始。第二次是1937年,母亲已去世,堂姐梁培昭带着他们和自己的5个孩子从邹平逃到青岛。梁漱溟在南京参加国防参议会。


    1938年华北、华东沿海被日军占领,梁漱溟托一位远房兄弟把两个孩子从青岛经上海、香港、广州带到汉口,与他重聚。在汉口只住了半个来月,他又带着孩子上路了。最后,梁培宽和梁培恕被安顿在了四川南充的表姑家中。梁培宽一向不提要求,当父亲离开南充去重庆时,只是流泪。问起来才说,今后照顾弟弟的责任怕要落在自己身上了。这年他13岁,弟弟10岁,表姑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需要照顾。之后他充当了弟弟的实际监护人。


    和父亲聚少离多的状态直到建国后才结束。但兄弟俩没有怨言,有记忆以来父亲就常常不在家,他们习惯了这种状况,也认同父亲去做更重要的事。


    梁漱溟父子是1950年5月5日晚9时到的邹平。次日早饭后去看一别十三载的县城。历经战乱,县城内完整住房所剩无几,遍地残砖碎瓦。原乡建研究院房舍已夷为平地,原卫生院尚完好,今为教育科办公处,昨夜即借宿于此。


    县委的人陪他们在城内外走了一圈,一路重复着一句话:“这里当初是……”梁培宽和梁培恕不时交换印象互相唤起回忆,梁漱溟神情沉静内敛。


    几乎是空城,然而终究有人住。“在一处地方大约有十来个人等着。他们并不靠近,约束着自己,只以笑容表情意。”从东关出去,上一个坡,有人踉踉跄跄追上来,喊着:“梁院长!梁院长!我是老范,管传达的老范。外国人来参观都是我领他们进去。”梁漱溟噙着眼泪,笑着向他伸出手去,老范没这习惯,僵在那里,太激动,竟不再说话。


    中午县委设宴,大家稍稍追忆过去,一位老者说,那是邹平的好时光。梁漱溟只以“我们做得很不够”作答。


    下午他带两个儿子去看他们的母亲。并没有坟头。一位附近的居民脚尖轻轻点地,说,“就在这里。”没有用香烛。默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分钟后,他抬起头来,大家缓步走开。


    在邹平只停留十几个小时,向县委的人致谢告辞,决然离去。


    第二年他去四川考察土改,向主政西南区的邓小平说,我在北京参与土改法的制定,除了学习,也想看看一切所行合法不合。


    毛泽东看出他喜欢自己得出结论,越发劝他多出去走动。梁漱溟却辞谢了,提出想去一家国营工厂当副厂长。毛面露惊异之色,但没有表态。一年后,他又提出想去苏联留学,毛坦言这不可行,“他们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劝他还是在国内参观调查。几年后,他才醒悟毛再三劝他出去参观,是想用这种方式转变他的思想。


    通过考察,梁漱溟认为共产党对中国作了三大贡献:实现全国统一稳定、为中国人引进了团体生活、激励了人心。“到今天共产党这条路算是大有成功希望,而我所设想者似乎已经证明不对,但……一个真正用过心来的人,是不能随便就承认,随便就否认的。”所说用过心,是指对中国社会和所形成的文化用过一番心思。



    梁漱溟的研究者艾恺至今和梁家保持联系。从左至右为梁钦宁、艾恺、梁钦元(付帅)



    “1953年事件”


    对梁漱溟来说,“1953年事件”是个意外。周恩来几次劝他,他才在1953年9月11日的政协常委扩大会上发了言,其中有这么一段话:“过去20年的革命全在于发动农民、依靠农民。依靠农民革命所以成功在此,而农民在革命中亦有成长,但进入城市后,工作重点转移到城市。……一切较好干部都来做城市工作……今建设重点在工业,精神所注更在此。生活之差,工人九天,农民九地。农民往城里跑,不许他跑。人力财力集中城市,虽不说遗弃吧,恐多少有点。然而农民就是人民,人民就是农民,对人民照顾不足,安顿不好,建国如此?当初革命时农民……与共产党亲切如一家人,今日已不存在此形势。”讲完回座,注意到“周似未能接受”,并让秘书拿来材料,证明工人日常开支多。


    次日,他列席中央人民政府会议,毛泽东即席讲话:“有人不同意我们的总路线,认为农民生活太苦,要求照顾农民。这大概是孔孟之徒行仁政的意思吧。然须知有大仁政有小仁政,照顾农民是小仁政,发展重工业是大仁政。……有人竟班门弄斧,似乎我们共产党搞了几十年农民运动还不了解农民。笑话!”


    梁漱溟感觉毛“似暗有所指”,半夜起来写信,第二天面交毛,“主席坚谓我是反对经济建设路线的人,竟不得自明。”


    16日会上,他“发言分三段,自以为无事”。17日午后入场,座前有印刷品:1949年春他发表于《大公报》的两篇文章之一,劝中共不要以武力求统一。“我明白是要批判我。”果然,先是章伯钧发言,诸多指责。继而是周恩来作长篇讲话,追述往事,说他一贯反动。他站起来质问为什么没印另一篇指责国民党是内战战犯的文章。无人应答。当周恩来说到他想升官发财时,他愤怒地打断,“说我想升官发财!笑话,笑话,笑话。”


    周恩来发言时毛泽东3次插话。一次说:“人家都说你是好人,我看你是伪君子。”一次说,“你不是以刀杀人,却是以笔杀人。”最后说,“对于你非止这次不开除你的政协委员,下届政协仍将有你。为什么?因为社会上有一部分人还受你迷惑。”他站起来想辩解,主席台上宣布会期延长一天,准许他明日发言。


    梁漱溟心气很盛:对我施加高压手段那我是不受的。毛主席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次打击我怕未必有把握。18日上午有人问他准备怎么发言,他笑着说,你们晚间再来,且看胜负如何。


    18日午后梁漱溟到会发言。以往政府开会列席人员不多,这次却有两百多人,他发言不到10分钟便被群众制止。他向主席台上说:“现在我惟一的要求是给我充分的说话时间。我很希望领导党以至在座的党外同志考验我,给我一个机会,就在今天。同时我也直言,我还想考验一下领导党,看看毛主席有无雅量。等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毛主席能点点头说,好,你原来没有恶意,误会了。这就是我要求的毛主席的雅量。”


    毛泽东这时插话,“你要的这个雅量,我大概不会有。”梁漱溟紧接着说,“主席你有这个雅量,我就更加敬重你,若你真没有这个雅量,我将失掉对你的尊敬。”


    毛泽东建议让他再讲10分钟,并说他的作用就是借揭露他的反动思想,使大家分清是非。梁漱溟依然坚持,“我有许多事实要讲,10分钟讲不清楚。”


    毛泽东说,“你这个人啊,就是只听自己的,不听大家的。不让你讲长话,你说我没有雅量,可是大家都不让你讲,难道大家都没有雅量吗?”经全场(包括列席者)表决,剥夺了他的发言权。5位民主党派代表和统战部长李维汉先后发言,李提到他上午说过“胜负如何”的话。会议最后一幕是举手表决,把他的问题交付政协全国委员会讨论处理。


    事后他曾把写的检讨拿给长子看,梁培宽说,太偏于个人修养考虑而未从政治上考虑——写检讨应多说政治上的错误和给国家造成的损失。梁培恕看了他会上的发言提纲,劝他相信共产党。共产党领导着中国,你要配合他们。许多年后他觉得对不起父亲——“即使我少年时那般不安分,他都相信我,可是我竟然劝他不相信自己。”而梁漱溟的自我反省,仍不外乎个人修养:“功夫只在慎独,其他皆非可用力处。”


    奇怪的是,开过会后他的“问题”被挂了起来,不做结论不给处分,有些开会通知乃至宴会(如公宴金日成)请帖仍送上门来。只是,1955年邹平县公安局曾在全县范围内3次收缴与乡建运动有关的物件,力图没有遗漏。


    事件之后,毛泽东、周恩来与梁漱溟再没有来往。


    1976年,周恩来去世后几天,梁培恕和父亲提到,从报上的照片看毛泽东身体状况不好。梁漱溟说,“肯定过不了今年。”梁培恕震惊得呆了几分钟,说,“总理和主席在同一年逝世,那就是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开始了。”梁漱溟说,“就这个意思。”9月,毛泽东逝世。17日,政协宣布次日追悼大会安排,说他不必参加。街道革委会的同志找上门来,约他第二天看电视转播。他如约去看。


    两位领导人的追悼活动都将梁漱溟摒于门外,但他比许多人更肯定两人的功绩。他曾向人说,周恩来差不多是一个完人。对毛泽东,他说“此公自是世界历史上卓出之伟大人物”。“你不要以为始终是一个毛泽东。他在变,你不能拿他的一段、一角来概括或推论他的前头或后头。那不行。所以实质上没有一个毛泽东,而是有无数毛泽东。是前后变化的,种种不同的毛泽东。”


    匹夫不可夺志


    共产党有自己的路线,“国事已上轨道我无所用其力”。在政治主张上梁漱溟一度失去了自信,“自愧不如共产党多矣”,“拟写中共从何而得以挽救中国”。1957年别人以为他要鸣放,他并没有。次年全国国家干部向党交心,他说,心里虽然有冲突,国家统一稳定是事实,“不服自服”。“尽管自己一时不够明白亦拥护,拥护总不会错的”。但,“在决心拥护之中而有时候出之不很自然,特别在思想改造运动中如此”。


    比如他说自己改造不了出世思想。于是“每位先生对我提意见都说到这个问题”,说这是拒绝为人民服务。因为政协委员们不都懂佛学,他为他们解说,并说自己承认,马列主义作为世间法完全对,但马列主义不承认出世说,结果是“我承认马列主义,马列主义不承认我”。至于为人民服务,他愿意到偏远乡村去推广拼音方案和普通话。大家还指责他很少发言“帮助”别人。他请过几次假想留点时间写《人心与人生》,却困惑能否在“作拥护党的公民的前提下,从事研究写作”。


    1953年后,他当了二十余年“反面教员”,渐渐明白“所有现在对我的批判是说给广大群众的,还是说给我的?……我想二者兼有,而主要在前者”。他仍然明知某些话不能说还是忍不住要说。“文革”中政协受冲击,到1969年春才在军代表主持下勉强恢复工作。十一届三中全会前,梁漱溟还要当3次反面教员。


    一次是“批林批孔”运动。他先是说了对于林彪的意见:“林彪无路线可言”,“我认真找过,没有发现。”“路线是公开的,可以见人的”,“不敢见人的不是路线”。“而刘少奇主张很多,都是公开的。彭德怀也有信给毛主席,他对党的路线、政策有怀疑,公开提出自己的主张”,“只是所见不同或所见不对”。这被认为是把路线斗争说成了权力之争,有意反对领导党的定论。


    对批孔他原想不发言,终因不能坐视误导写了《今天我们应当如何评价孔子》。经江青点名,政协的批斗集中到了他身上。1974年1月到9月,先是每周4次批判会,后减至3次,8月减至1次。每次批判他都认真听,批判间歇还打太极拳。9月下旬举行各组联席会议,主持者问他感想,他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习惯了批判一方获胜的主持者惊愕之余让他作解释。他说:“我认为,孔子本身不是宗教,也不要人信仰他,他只要人相信自己的理性。我只是相信自己的理性,而不轻易去相信别的什么。别的人可能对我有启发,但也还只是启发我的理性,归根结底,我还是按我的理性而言而动。因为一定要我说话,再三问我,我才说了‘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的老话。吐露出来,是受压力的人说的话,不是得志的人说的话。‘匹夫’就是独一人,无权无势。他最后一着只是坚信自己的‘志’。什么都可以夺掉,但这个‘志’没法夺,就是把这个人消灭掉,也无法夺掉。”


    另两次是议论宪法。


    对1970年的宪法草案,他说,宪法的要点之一是限制个人过大的权力。“一个国家有了宪法,则从国家元首到普通公民,都得遵循,而不能把任何一个人放在宪法之上。因此现在的《宪草》序言中,写上个人的名字,包括林彪为接班人,都写上了宪法,我认为不甚妥当。”新宪法草案比旧宪法少,“条文少不见得就一定不好,但有的重要内容少了却不甚妥当。比如设国家主席,一国的元首不能没有。”谁来当,“则要经过法定手续来选。”举座皆惊,他质疑的两点,都是毛泽东的意思。几天后上级指示:个别人思想反动不足为怪,可不必纠缠。


    1978年政协第五届会议召开,委员们“有不少刚刚解放,甚至刚刚离开监狱”,“也几乎无例外地缅怀毛主席、周总理的故去”,梁漱溟却提出了人治和法治的问题:“我想认真而严肃地指出的是,中国的历史发展到今天,人治的办法恐怕已经走到了尽头。毛主席故去了,像毛主席这样具有威望的领导人现在没有了,今后也不会很快就有——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几十年内,往后即使有人习惯搞人治,困难将会大得多”,“应该尊重宪法,多靠宪法少靠人,从人治渐入法治。”清末和民国的制宪“都是上面给下面的……人民群众要求的东西上面不实行”,而宪法本意是“由下面限制上面”。


    大会闭幕后过了一段时间,政协奉命批判其“错误言论”。但“推动批判的工作进行得颇为艰难”,没有人主动发言,只得轮流上台。因为临近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有头没尾地结束了。


    “文革”10年不改常度


    “事情发生的初期几天内,我稍有些不自然外,却从内心到外表基本不改常度。几天之后到现在就完全平平常常了。——此指精神亦指身体说。你们不必挂念。”“事情”,是指1966年8月24日的抄家、批斗,妻子被殴伤,他幸未挨打。“梁济先生殉道处”石碑,也被破了“四旧”。“你们”,是指两个儿子,挂念父亲是人之常情,形势特殊,故而“不必”。惟一不能忍受的是无法写作,为此给毛泽东、周恩来写过信,都无回音。


    “书之出版与否,非所计,甚且限于自己寿命,是否得完成其书亦复难定。但我生活一日,必致力于此一工作一日耳。”抄家后半个月,已开始写《儒佛异同论》。之后又写《中国——理性之国》。《人心与人生》半部手稿被抄去,扔在一间屋子的地板上,钥匙在一位民警手中。他问民警:那一摞稿纸对别人没用,对我非常重要,能还给我吗?民警说,他没权力动屋里的东西,你可以留意它不被人随便拿走。自此他时时用目光守护那摞纸。后来文稿发还给他,当日便给朋友、学生写信,告知喜讯。


    梁培恕关心父亲的方式很特别,写信,托继母的妹妹带去,告诉父亲社会失常,他的境遇并不特别。他相信父亲是个理性的人,了解基本事实,便知如何自处。别的事对梁漱溟似乎无关紧要。自家房产归公,被收房租,被迫搬迁,房间只8平米,木板置于地上当床,都无怨言。但他仍有情感上的需求。和两个儿子接触会给他们造成压力,那就多去看孙辈。


    梁培宽的长子梁钦元生于1957年,次子梁钦宁生于1964年;梁培恕的儿子梁钦东生于1960年,女儿梁钦奇(后改名梁彤、梁钦慧)生于1963年。梁钦元至今记得祖父带他们出游时用餐,只给4个孩子要了二两米饭,“他认为孩子的胃口是被撑大的。”另一件事是祖父后来告诉他的:一次他生了病,喝药怕苦,父母给了他一块糖。正好祖父来,说,“糖吃多了不好。”他反问了一句:“多少算不多?”祖父记得这件事是因为“你很想把这个度搞清楚”。


    出乎梁漱溟意料的是,一些因缘而至的“外人”给了他很多关心和帮助。一户姓赵的人家帮他处理生活中的杂务近十年。一对工人兄弟陈维博、陈维志则把他当老师,他改稿写稿,他们帮着抄写、装订。陈维志还听他讲了孔孟、老子、佛学。“社会结构为文化骨干”这个观点梁培恕后来读父亲的全集时才知道,比陈维志晚了20年。他感叹,父亲最需要对谈的人,不够条件对谈,能听他讲也好,当时陈维志是周围惟一够条件听他讲的人。


    1975年,《人心与人生》完稿。次年,梁漱溟给为他抄写书稿的田慕周写信,称“使命完毕,可以去矣”,“我一任其自然,无意求速,亦不作推迟之想”。落款“老僧”。同年,“文革”结束。


    在雾中远远地看见了孔子


    1979年,续弦陈树棻去世。年底,梁漱溟搬入木樨地的“部长楼”,“陈永贵在楼上,曹禺在楼下,对门是丁玲”。但他仍然受限。1980年末《北京晚报》刊出《一位刚直不阿的老人》,自“1953年事件”后第一次正面报道他,北京日报社为此写了检讨。一位曾大起大落的领导说:“搞宣传的人怎么可以这样没有头脑?说他刚直不阿,他对谁刚直不阿?”他的著作仍不能正常出版。4年后,梁培宽、梁培恕一同去银行取钱汇往上海,《人心与人生》才在学林出版社自费出版。


    此时他的身体已不比从前,儿辈、孙辈轮流“值班”陪着他。读高中的梁彤就经常住在爷爷那里。高考前要报志愿,有人建议她,“就学哲学吧,你爷爷就是哲学家。”爷爷笑着摇摇头,“她学不了,她好动。”他不要求儿孙们继承他的学问,而是尊重每个人的个性。热爱迪斯科的梁钦宁给他表演了一段,问他喜不喜欢,他笑笑说,“你喜欢就好。”


    梁彤还记得,房管所的人来找过爷爷,要把归公了的院子交还给梁家。“我当时就觉得,整个一个院子,人家还给你,为什么不要?他说,‘里面住了近十户人家,要回院子,他们的生活就会受到影响,国家安排他们也有困难。’于是房管所先打了个欠条。”这个院子2002年被拆,在原址上修建了现在的解放军歌剧院。


    自梁漱溟迁入木樨地新居后,访客络绎不绝。但1980年8月来的这位有点特别。他叫艾恺,是意大利裔美国人,博士论文《最后的儒家》研究的正是梁漱溟。早在1973年第一次来中国时他就试图与梁漱溟见面,未能如愿。多年之后论文已出版成书,才终于得以拜访研究对象。他有备而来,带着笔记本和录音机,半个月里每天去梁家做访谈。访谈一开始梁漱溟就说,我还是希望你了解我的思想的根本,就是儒家跟佛家。如果能够对佛家跟儒家多了解,比了解我过去的一些事情都重要。


    访谈临近结束,艾恺问:您算一个圣人吗?梁漱溟说,就他的理解,圣人的生命和人格高过普通人。他认为孔子和王阳明是圣人。艾恺又问:您觉得您还是一个普通人吗?梁漱溟说:普通人。我可能比其他的普通人不同的一点,就是我好像望见了,远远地看到了,……并且还不能很清楚地看见,好像天有雾,在雾中远远地看见了孔子是怎么回事,王阳明是怎么回事,远远地看见。


    艾恺发现梁漱溟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他的文章诚实地反映出他的观感,未曾因为要顺应时局而掩饰真心,所以我透过文字所见到的梁先生,与我后来实际上对谈的梁先生,是一致的。”


    此后他多次来中国访问梁漱溟,原本还想请他去美国看看。“他好像也很愿意啊。我是打算陪着他去做演讲,我做翻译。美国那边也说可以,中国政府没有同意。他们告诉梁家的人说,是美方不同意。对这件事我很遗憾。”至今他仍和梁家保持联系。


    1987年11月,中国文化书院举办“梁漱溟学术思想国际研讨会”。这是梁漱溟在公众场合的最后一次露面。他以坚决的口吻宣示:“我不单纯是思想家,我是一个实践者。我是一个要拼命干的人。我一生是拼命干的。”


    1988年3月,一位倾心佛学的女教师领来一个上了两年大学转而出家的小和尚。他是来领受佛法的。梁漱溟似乎忘了周围的一切,面对着这很像自己的年轻人,反复说着同一句话:“就是要发愿,发悲愿。”他每说一遍,小和尚就高声重复一遍。两人坐的椅子不知何时并到一起去了。


    几个月后,1988年6月23日,他在医院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累了,我要休息。”



    梁培恕一家。早在1986年梁培恕就动念为父亲写传记,2011年《中国最后一个大儒》终于出版



    为父亲做的三件事


    父亲去世后,梁培宽、梁培恕兄弟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抵制介绍父亲生平的稿件对“1953年事件”的描述。统战部起草人的初稿隐晦提到毛泽东不容异见,梁漱溟“受到不实事求是的批判”,中央书记处将其改为“受到批评”,并恢复他反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说法。梁氏兄弟坚持:父亲生前不接受的说法,他们不能替他接受。一定要这么发布,全体遗属将不出席官方的遗体告别仪式。最后,新华社发的《梁漱溟先生生平》没有提及此事。


    还有一些事开始在梁漱溟去世前。


    梁培宽1986年退休,在此前后开始做整理父亲文字的工作。


    他1946年进入金陵大学园艺系,之后辗转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清华大学生物系(后该系并入北京大学),又到中山大学跟苏联专家学过昆虫生态学,原想留在北大任教,却被调到科技系统。工作多年,至63岁退休。


    生命的最后几年,父亲的精力和头脑都在衰退,一天只能写三四行字,第二天还要想一想才能加上几句。他帮着父亲处理信件,“问他要怎么答复,按他的意思写回信,他看了再签个字。”


    父亲去世后,在中国文化书院以及一些朋友的帮助下,他开始主持出版《梁漱溟全集》。那时候身体比现在好,早上起来不吃早饭就开始干,编好一本出一本。从1989年到1993年,终于出齐8卷。此后,他又陆续编辑了几十种单行本。现在,他还想编一套《勉仁斋丛书》。“就我来说,如果有能力,对我父亲的思想做进一步的研究,替他做发挥的工作,那当然是最理想的。但我自知没有这个能力。我一直是这种感觉,我父亲的思想,包括立身行事所体现的精神,仍是一种社会财富。这份精神财富是属于社会的,应该还给社会。想有更多的人知道、了解、研究,就必须做好出版的基础工作。”他觉得这才是有意义的工作。


    也是1986年,父亲还在世,梁培恕却有了为他写传记的念头。


    他1951年进入人民日报社国际部,10年后调到黑龙江安达日报社做农村采访。1964年进入社科院东南亚研究所。“文革”中下干校4年,1976年又进入社科院苏联研究所。1984年调到美国研究所,1989年离休。


    为什么要为父亲写传记?因为自1950年代受批判之后,父亲在社会上消失了。到1960年代许多人已经不知道这个人。1977年重新为人所知,是因为《毛选》第5卷中的一篇《批判梁漱溟的反动思想》。那是一个片面、扭曲的形象。梁培恕跟哥哥商量。梁培宽觉得,儿子写父亲的传记,很难掌握分寸。但梁培恕决心已定。等他1991年真正开始写时,哥哥也不得不参加进来。“当时我在国外。写成几十页就寄回国让他看。他就在上面提意见,极其细微。刚好我们年纪差得不远,同样的生活环境,很多事情我知道他也就知道,等于自我检查一遍。”


    第一稿写了六七章之后,他觉得离心里的目标比较远,作废。1997年回国后重新开始写。“我意识到环境还是要在国内——大环境。还有小环境,就是说你要真想写得好,必须非常孤独甚至绝对孤独。”他借了表哥在广电局的一个一居室。“生活简单化,没人来,自己也不出去,几天不见人,想起来什么,随时就写。”2001年基本成稿。又过10年,2011年3月,《中国最后一个大儒》终于出版。书名是出版社定的,他原想叫《至大至刚——记父亲梁漱溟》。“这是父亲对自己的期许。至大,就是廓然大公,无我;至刚,就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左右我的言行,在是非问题上,没有交易可言。他认为人就应该这样。”


    孙辈走的路更多元


    在梁钦东看来,祖父按自己的本心去做事,认为什么事是当时最重要的就去做,没有算计得失。父亲这一辈因为时局限制,没能真正像自己想的那样去过,有些才能没有发挥出来。而今天的环境很大程度上允许他们这一辈做自己想做的事。


    梁家这一辈走的路更多元。


    梁钦元大学毕业后,在钢铁研究总院做过特种陶瓷材料的科研工作,曾经是高级工程师。但他觉得这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便离开那里出来闯天下,现在成了一位心理咨询师。


    梁钦宁在大学读的是法律专业,没有按部就班地成为律师,而从事摇滚乐策划,现在在北大民营经济研究院工作。


    梁钦东大学读的是建筑系,毕业后在北京工作了5年,后去美国读建筑景观设计硕士。1995年回国后一直在建筑设计界工作。


    梁彤从师范大学毕业后没有去当老师而从事了新闻业,在法制日报社工作至今。


    祖父仍在影响着他们。


    一次,梁钦元去一家著名公司讲减压课。“讲课只能在他们的午餐时间,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听。讲完该我吃了,大家围着我不走。有员工跟我倾诉,压力太大——从国外出差回来,可能拖着拉杆箱就要来办公室上班。”他马上想起祖父的话来:经济生活分散了人心,而组联了人身。


    梁彤说,“他离开我们这二十多年,我生活当中一直有他的影子。之前二十来年跟他生活、相处的感触慢慢回来了。以前没想到,时间越长影响反而越来越深刻。”


    一两年前,梁培恕问儿子:你现在的事业,世俗地讲算是很成功了。但这真是你自己想做的事吗?你真觉得快乐吗?


    梁钦东跟妻子提过,哪一年放下工作,两个人找个偏远农村的小学教一两年书,看自己能不能适应。此外他还有一个梦想。“我爷爷当初就说,农村人都往城里跑,导致了乡村的空虚。现在也还是这样,大家都想到城里生活。我觉得应该让农村人在农村也过上体面的生活。也许一部分在城里生活过的人去农村能够带来一些变化。我想去农村办个农场,做有机农业开发。如果政府能提供制度上的保障,我真愿意去做这个。”


    这是不是有点新乡村建设的意味?


    “世界会好吗?”在2011年,向梁培宽先生重新提出这问题。


    他的回答是,“那当然。我父亲是乐观的,他看得远。要是看不远的话,没法乐观。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甚至更久,就能变好了?这么看的话,肯定非常悲观失望。你必须有一种很长远的眼光。我自己没有这样的眼光能看那么远,但我相信他。”



    (参考书目:《梁巨川遗书》;《梁漱溟全集》;梁漱溟、艾恺《这个世界会好吗》《吾曹不出如苍生何》;梁培宽《梁漱溟先生纪念文集》;梁培恕《中国最后一个大儒》;艾恺《最后的儒家》;李渊庭、阎秉华《梁漱溟先生年谱》;汪东林《梁漱溟问答录》《1949年后的梁漱溟》。感谢艾恺先生、吴浩先生、付帅先生、梁家后人,尤其是梁彤女士为采访提供的诸多帮助)